研討會上,一位以犀利著稱的法國藝術評論家,讓-皮埃爾·雷諾,對林舒安的策展理念發起了挑戰。他指著一段關于宋代瓷器“雨過天青”釉色的視頻,語氣帶著西方式的邏輯性質疑:
“林女士,您反復強調‘意境’、‘氣韻’這些抽象的概念。但藝術批評需要的是可被分析和解讀的具體語。您如何讓我們相信,這種釉色的美,不僅僅是某種偶然的工藝結果,而是蘊含著您所說的‘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這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浪漫的事后附會。”
會議室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舒安身上。這是一個典型的西方理性思維與東方感性美學之間的碰撞。
一瞬間的緊繃后,她迅速冷靜下來。“不能硬碰硬,要找到溝通的橋梁。”她意識到,需要用對方能理解的語,去闡釋東方的智慧。
林舒安神色從容,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微微一笑:“雷諾先生,您的問題非常精彩。這讓我想起貴國印象派畫家莫奈,他反復描繪干草堆、睡蓮,追求的難道僅僅是光影的物理變化嗎?不,他捕捉的是光在時間中流逝的‘印象’,是那種瞬息萬變、無法被精確量化的‘感覺’。”
她頓了頓,看到雷諾眼中閃過一絲興趣,繼續道:
“我們的工匠,在燒制瓷器時,依靠的不是固定的化學公式,而是對土、火、釉在特定窯火氛圍下相互作用的‘感覺’和‘經驗’。這種‘感覺’,是千百次失敗中積累的、身體與材料對話產生的‘內化知識’。‘雨過天青’并非偶然,它是工匠在無數次與自然的對話中,捕捉到的、最接近天空雨后初霽那一瞬間的‘印象’。這種追求,與印象派捕捉光影,在本質上,難道不是一種跨越文化的‘共鳴’嗎?”
她沒有強行灌輸東方哲學,而是巧妙地拉近了與西方藝術史的距離,用“印象”、“感覺”、“內化知識”這些更易理解的概念,搭建了理解的階梯。
雷諾若有所思地沉默了,隨后緩緩點頭:“一個…有趣的視角。我開始理解您所說的‘對話’了。”
顧懷笙在處理郵件,安安在地毯上安靜地畫畫。顧懷笙偶然抬頭,發現兒子不是在胡亂涂鴉,而是在專注地描繪他放在茶幾上的那只龍泉青瓷茶杯。
更令他驚訝的是,安安沒有用常規的藍色或綠色,而是用了大面積的、深淺不一的灰色和白色,只在邊緣點綴了一抹極淡的青。畫出來的效果,竟然捕捉到了青瓷溫潤如玉的質感和微妙的光澤變化,一種超越年齡的色彩感知力躍然紙上。
顧懷笙放下電腦,走到兒子身邊蹲下,沒有打擾,只是靜靜地看著。
商業巨子的心臟被一種奇妙的震撼擊中。“這難道就是…天賦?”他從未刻意教過兒子任何繪畫技巧,但這孩子似乎天生對形態和色彩有一種敏銳的直覺。
顧懷笙聲音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那份專注:“安安,為什么用這些顏色畫爸爸的杯子?”
安安頭也不抬,小手指著畫上的灰色塊:“杯子是涼的,安靜的,像下雨前的云。這里指著那抹淡青,有一點點太陽光偷偷跑進去。”
顧懷笙怔住了。兒子用的不是視覺語,而是通感!他將觸覺(涼)、聽覺(安靜)、視覺(云、光)融合在了一起。這恰恰與東方美學中強調的“通感”與“意境”不謀而合。
當晚視頻通話,顧懷笙罕見地沒有先問工作,而是迫不及待地分享了安安的“青瓷畫像”和他的“通感”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