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周謹，對于這個答案似乎早已在預料之中，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依舊是那副訓練有素的恭敬：“非常感謝林小姐的認可與信任，顧總得知您的決定，一定會感到非常欣慰。關于后續的具體工作安排、時間節點以及相關資源的對接，我會盡快整理出一份詳細的計劃，再與您約時間具體溝通……”

“周特助，”林舒安適時地、禮貌地打斷了他條理清晰的后續安排，她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在此刻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主動性與掌控感，如同平靜湖面下潛藏的暗流，“關于沙龍核心主題的進一步深化，以及最為關鍵的核心展品遴選標準與方向，我初步形成了一些構想。這些想法可能涉及到現有方案中尚未覆蓋、或者可以更加凸顯的一些細節與路徑。不知……是否方便，能讓我就此直接與顧總溝通一下？我認為，有些核心思路，直接交流效率會更高。”

這個要求，明確地超出了由助理居中傳達的常規流程。她不是在向助理詢問可行性，而是在以合作者兼專家的身份，請求與最終的決策者進行直接對話。這既是對自身專業能力與價值的充分自信，也是一次精心設計的、不動聲色的小小試探——她在試探顧懷笙為她劃定的權限邊界，究竟寬松到何種程度，他本人又是否愿意給予她這種超越常規的直接溝通渠道。

周謹在那頭沉默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停頓細微得幾乎難以捕捉，若非全神貫注，很容易便會忽略。隨即，他的回應響起，語氣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平穩得體：“明白了。請您持機稍等片刻。”

聽筒里隨之傳來一陣短暫而單調的等待音，在這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林舒安能聽到自己刻意保持平穩的呼吸聲，以及那不受控制、略微加快了節奏的心跳聲，在耳膜旁咚咚作響。她握著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用力，指尖透出淡淡的粉色。

并沒有等待太久，電話似乎被轉接到了另一個空間。聽筒那端的環境音驟然發生了變化，之前隱約可聞的背景辦公雜音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空曠的寂靜，仿佛通話的另一端是一個極其隔音、空間廣闊的房間。

“林小姐。”一個低沉的、帶著獨特磁性且辨識度極高的嗓音響起，穿透電波，清晰地敲擊在她的耳膜上，正是顧懷笙。他的聲音比起家宴那晚，少了幾分迫人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威壓，透過電流傳來，平添了幾分難以喻的質感，似乎……多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專注，或者說，是一種隱晦的……期待？

“顧先生，上午好，打擾您了。”林舒安穩住微微加速的心神，摒棄所有不必要的寒暄，開門見山，直切主題，“關于此次沙龍的核心‘融合’主題，我認為我們或許可以更進一步，將焦點更加精準地凝聚在‘宋明雅韻’的精神內核之上。重點探討其追求簡約、崇尚內斂、注重心靈觀照與物我交融的美學思想，如何能與當代極簡主義的設計哲學、空間營造理念、乃至現代人所追求的生活方式產生深層次的共鳴與對話。舉例而，我們可以考慮選取宋代瓷器那純粹優雅的線條與釉色意境，或是明代家具那嚴謹精準的比例與結構美學，將它們與具有相似精神特質的當代建筑模型、極簡裝置藝術作品進行并置、對話，力求在精神層面達成共鳴，而非停留在形式表面的簡單拼貼與組合。”

她辭精準，邏輯清晰，見解獨到而深刻，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一個既有厚重學術深度、又具備極強視覺沖擊力與當代性的構想框架。這番話，直指“融合”的靈魂所在，超越了草案中相對寬泛的表述，展現了她作為專業顧問的扎實功底與創造性思維。

電話那端，隨之陷入了一片意味深長的沉默。這沉默，與之前周謹那種職業性的、流程化的短暫停頓截然不同。它更深沉，更專注，仿佛具有了某種重量和溫度。林舒安幾乎能透過這無聲的電波，感受到對方在另一端凝神思考時，那微微蹙起的眉頭，那落在虛空某處的銳利目光，甚至可能，是他修長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潔桌面上輕輕敲擊的、富有節奏感的細微動作。這沉默，是對她話語份量的最好印證。

幾秒鐘后，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似乎更加清晰，也更低沉了些，仿佛……距離聽筒更近了些。

“很好。”他給出了一個簡潔到極致的評價，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但就是這短短的兩個字，卻帶著一種實質性的、沉甸甸的認可力度，遠比長篇大論的贊美更具沖擊力。“你的想法，”他略微停頓，仿佛在挑選最恰當的詞語，“比草案更深入，也更具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