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雙刀收攏到了風衣之下，獨自一人在狹窄的山徑上前行，天空有細若牛毛般的雨絲飄落下來，雨太細了，細到總有一些從樹冠的縫隙里落下，就像是陽光掉進層層的枝葉，最后摔在地上一樣，雨也是如此。
    這些雨水落在他的黑發和風衣上，讓他顯得有些狼狽，但那雙眼睛里，卻是不住閃動的思索。
    他沒有去看身后的楚子航和夏彌，耳畔的腳步聲告訴他，這兩個從本部而來的人，一直在他的身后，窸窸窣窣的說著什么，只是兩人刻意將聲音壓低，他聽不太清楚。
    “在人類歷史之前，櫻國的海拔比現在要低的很多，曾經數次被海水淹沒，我最后一次來這里，見證了白王的死去，當初這里是一大片白王和它的血裔建造的聚落，一次次海水上漲，一次次淹沒那些城市，又一次次被白王從海底拔出，所以按理說，咱們腳下的這條山脈最底層，應該有一層層堆疊起來的城市。”夏彌低聲向楚子航道。
    “所以白王依舊會在這里？”楚子航看著層巒疊嶂的山峰，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老實說，若是他家動輒就被水淹，那他要么搬走，要么去治水修堤壩什么的，絕對不會一次次看著自己的家具泡水，除非，這個‘家’有什么不得不一直住在這里的理由。
    “白王早就死了，被父親吃下去了，群龍見證了這一幕，它的血，它的骨，它的力量和權柄，它的靈魂都被父親吞噬殆盡，是那種不可能復活，不可逆的死亡，它徹底不存在了。”夏彌聲音很低，每次她說起龍類的歷史，似乎都是這么一副消沉的樣子。
    “馮先生確定白王的存在。”楚子航搖了搖頭：“馮先生的判斷不可能錯，他一定察覺到了什么。”
    夏彌翻了個白眼，沒說話，不過她心中其實也有幾分疑慮，如馮子昂那個等級的存在，做出的判斷，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如此迫切的想要找到白王，那么....白王真的沒死？夏彌忽然有點懷疑自己了。
    想了想，她朝著前面的源稚生喊了一嗓子：“喂！你家到底為什么把這里放成禁地，不讓人進去啊？”
    源稚生回頭，他不是很想回答這兩個一聲不吭就往家族禁地闖的人，但無論是對方的力量，還是老爹最后無奈的妥協，都告訴他，這個問題，他還真回答不可，心頭嘆息一聲：“家族的神官有過描述，說是一口通天徹地的井，從寒淵通向烈焰，上面是寒水，下面是烈火，上方被一塊巨大的玄武巖覆蓋，名為‘紅井’。”
    “說是？”夏彌眨眼：“你沒去過？”
    “沒有。”源稚生很老實的搖頭：“老爹禁止任何人靠近那里，家族的傳統中，也有禁止進入的祖訓，說那里封印著惡魔的殘骸，一旦靠近，就會被侵蝕為惡鬼。”說著，他頓了一下：“我的理解是，混血種如果進入其中，那么很可能導致血統異化，沖破臨血界限，變成死侍。”
    “那你們那個老爹怎么說？”
    “我不知道。”源稚生再度搖頭，眺望前方的山脈：“神話故事說，赤紅的黃泉之水從地獄之門流出....”他指著山下：“你們看到那邊了嗎？”
    楚子航二人順著他指點的方向看過去，層層疊疊的樹冠里，隱約看到了一角朱紅色的建筑。
    “那是....屋檐？”夏彌個子有點低，干脆跳上了一塊大石頭，左右擺著身體看了半天才遲疑的道，然后聲音一下驚喜了起來：“哎哎哎，師兄師兄，還有一條黃狗哎！”
    “是神社。”楚子航的聲音響起，短暫的停頓了一下后，接著又道：“是柴犬。”
    源稚生點頭：“沒錯，是神社，那里附近的居民，至今還有閻魔儀式，阻止黃泉之水帶著亡魂涌入人間，而我們，就是地獄之門的看守者，阻擋無辜的人墮入地獄，也阻擋地獄中的惡鬼，沖入人間。”他又看向夏彌：“是秋田犬，《忠犬八公》那部電影里的主角，就是這種狗，櫻國本土的犬種，忠誠而可靠，對人友善，不離不棄，是很好的犬種。”
    夏彌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念叨了一句：“畢竟櫻國狗嘛，對美國主人肯定忠誠....”
    “什么？”源稚生沒聽清，楚子航瞪了夏彌一眼，放大了聲音：“神話異化了歷史，沒法從民俗當中探知。”接著搖了搖頭：“不過，你們作為這里的守護者，卻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源稚生苦笑一聲，轉頭繼續朝山上走去。
    這兩人的強大超乎想象，尤其是那個叫楚子航的男人，其力量層次讓他感到深不可測，就像是楚子航的質疑一樣，他也不信楚子航說的話。
    與其說是尋找‘白王’這種捕風捉影的東西，他覺得楚子航和夏彌還不如說是卡塞爾學院本部派來敲打他們的工具。
    不然，卡塞爾學院的專員，為何要強闖家族禁地？昂熱校長又為何不將二人的詳細資料告訴他？是不是卡塞爾發現了家族一直以來隱秘準備的脫離卡塞爾體系的計劃？
    可老爹卻又讓自己帶著這兩人直入多摩川，老爹的決定必然有其深意。或許，是想借助這兩人的力量？或許，是想在可控環境下弄清他們的目的？亦或是……有其他考量？
    源稚生想不明白，可無論是作為蛇岐八家這只統領著全櫻國黑道的龐大勢力未來的主人，亦或是卡塞爾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的身份，都讓他必須弄清楚其中的緣由。
    這不僅僅是武力對抗，更是涉及家族與外部勢力關系的復雜問題。
    秘黨的勢力太過龐大，龐大到無論是在混血種世界還是人類社會，都對蛇岐八家有著近乎于絕對的壓制力，原本家族的脫離計劃是要徐徐圖之，可現在，這突如其來的兩人，卻完全打亂了他們的節奏。
    學院方面的態度，也很曖昧，只讓日本分部提供幫助，但‘幫助’這個詞，本來就很微妙，經濟援助是幫助，聲援也是幫助，武力支持還是幫助，如果可以，源稚生是真的不想繼續和卡塞爾那幫家伙再有任何形式的牽扯，櫻國是蛇岐八家的自留地，可當年昂熱那個瘋子，就如此刻的楚子航一樣，以最不講道理的力量，生生讓整個櫻國混血種社會都不得不對其臣服。
    而現在，這個叫做‘楚子航’的少年，似乎，也正要試圖做同樣的事情，甚至比當初昂熱所做的更加粗暴，直入多摩川這種蛇岐八家視為禁地的地區......這種行徑，似乎正是要復刻當初昂熱的行為。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蛇岐八家，被卡塞爾套上鏈子太久了，眼看著有了掙脫的可能，他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將新的鏈子再套回來！
    “楚專員。”源稚生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平靜，又帶著幾分嚴肅：“多摩川深處是蛇岐八家世代守護之地，關乎甚大。你們的行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已經嚴重觸犯了家族的底線。我需要一個明確的解釋，這并非私人恩怨，而是代表整個日本分部的正式質詢。”
    他這句話出口前在腦子里轉了好幾圈，幾乎每一個詞都經過了斟酌，試圖將有可能帶著卡塞爾意志的楚子航拉到到談判與交涉的層面。
    “我從一開始就說的很明白，也沒有掩飾過自己的目的。”楚子航的聲音傳來：“白王，我是來找白王的。”
    源稚生咬了咬牙，又是這句話，不再多，算了，問也問不出來，他背對著楚子航的眼睛中，眼神一點點的閃爍起來。
    白王啊.....即便是混血種擁有悠長的歷史，都未曾證實其真實存在的東西，卻在蛇岐八家即將做出動作的關鍵時期以這種理由來找白王？
    呵....這和拿著洗衣服做證據有什么區別呢？
    夏彌在一旁插話，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卻直指核心：“說不定你們守護的不是什么好東西，而是個定時炸彈呢？你們那個大家長，就沒跟你們說過什么-->>嗎？”
    源稚生眼神一凝。夏彌的話挑動了他內心深處的猜測，果然，他們是沖著老爹來的，當即冷笑一聲。
    “蛇岐八家的內部事務，不勞外人費心。”源稚生的語氣強硬了幾分，“至于此地的具體情況，既然大家長允許你們進入，那你們就來自己看吧。”
    他再度深看了楚子航和夏彌一眼：“上來吧，后面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