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堂的暖閣內,風雪被隔絕在外,只余炭火偶爾發出的輕微嗶剝聲。
沈青凰正執著云珠的手,為她涂抹新制的凍瘡膏。云珠是她的陪嫁丫鬟,前世便為護她而死,這一世,沈青凰自然視若親妹。
“小姐,這點小傷,哪用得著您親自動手。”云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臉頰微紅。
“你的手是用來為我梳妝的,凍壞了怎么行。”沈青凰語氣平淡,手下動作卻輕柔無比,“再說,這府里,除了你,我還能信誰?”
一句話,說得云珠眼圈一熱,心中涌起無限的忠誠與感動。
正在這時,裴晏清披著一身寒氣從外面走了進來,手中還拎著一只小巧的食盒。他解下玄狐大氅,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錦袍,蒼白的臉上因沾了些許寒意,反倒透出幾分病態的紅潤。
“這么晚了,世子怎么過來了?”沈青凰起身相迎,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裴晏清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一股甜糯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是城南那家最有名的桂花糖藕。
“路過,順手買的。”他簡意賅,目光落在云珠通紅的手上,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隨即轉向沈青凰,“今日在宗祠,你大放異彩。”
他用的是“你”,而非“裴策”。
沈青凰淡淡一笑,接過話頭:“不過是借了策兒的光罷了。倒是世子,今日怎么沒見著陸將軍與陸夫人來府上了?”
裴晏清在她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暖著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我讓他們滾了。我的地方,不想看見的人,自然不必留著。”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說碾死了一只螞蟻。
沈青凰鳳眸微瞇,心中了然。她就知道,以裴晏清的性子,絕不會容忍陸寒琛和沈玉姝在他的地盤上看笑話。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世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哦?”裴晏清抬眼,眼中閃過一絲趣味,“世子妃也會有求我的時候?說來聽聽。”
“沈玉姝,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沈青凰的聲音冷了下來,“今日在宗祠,她顏面盡失,絕不會善罷甘休。我了解她,她就像陰溝里的毒蛇,自己不敢動手,卻最擅長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裴晏清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嘲弄,“這京城里,誰的刀,是她能借的?”
“太子。”沈青凰吐出兩個字,聲音不大,卻讓暖閣內的空氣瞬間凝滯。
裴晏清臉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你那位好妹妹,如今竟攀上了東宮?”
“攀沒攀上我不知道。”沈青凰的目光銳利如刀,“但我知道,東宮此刻一定恨毒了國公府。彈劾不成,反被將了一軍,損兵折將,顏面掃地。這口惡氣,太子咽不下去。而沈玉姝,最會的就是煽風點火。”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冰冷:“她會告訴太子的人,國公府如今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策兒這個‘麒麟兒’身上。只要策兒一死,國公府便后繼無人,世子你‘病體沉疴’,整個國公府便會不攻自破。你說,太子會不會動心?”
裴晏清沒有說話,只是用指腹緩緩摩挲著溫熱的茶杯,眼底的墨色越來越濃。
沈青凰的分析,與他臨江月傳來的密報,不謀而合。
沈玉姝在離開國公府后,并未直接回將軍府,而是去了城中一處名為“錦繡閣”的繡莊。而那繡莊的東家,正是太子妃的遠房表親,也是東宮安插在京中婦人圈里的一個重要眼線。
這個女人,果然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也還要惡毒。
“所以,你想我怎么做?”裴晏清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我要你臨江月的人。”沈青凰直視著他的眼睛,毫不退縮,“我要在她的刀落下來之前,先張好一張網。我不僅要讓她的刀折斷,還要順著這把刀,找到握刀的人,再狠狠地斬斷他的手!”
她說話時,眼中迸發出的狠厲與殺意,竟讓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裴晏清深深地看著她,半晌,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準了。”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臨江月的人,隨你調遣。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世子請講。”
“演戲,就要演全套。三天后,是相國寺的祈福日,你帶策兒去上香。”裴晏清的語氣云淡風輕,眼中卻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魚餌已經備好,總要給魚兒一個上鉤的機會,不是嗎?”
……
三日后,相國寺。
通往后山的石階上,沈青凰一手牽著裴策,緩緩而行。云珠跟在身后,手里提著香燭果品。
冬日的山林寂靜空曠,寒風卷著枯葉,發出蕭瑟的聲響。
“母親,這里的梅花都開了,好香啊。”裴策仰著小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滿是新奇與興奮。宗祠一事后,他整個人都開朗了許多,眉宇間再不見往日的怯懦。
沈青凰摸了摸他的頭,唇邊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喜歡嗎?等回去了,我們也在院子里種一片梅林。”
“好啊好啊!”裴策高興得直拍手。
一片祥和溫馨的景象,仿佛只是最尋常不過的出游。
然而,沈青凰看似放松的眼角余光,卻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一草一木。她袖中的手,早已緊緊握住了一柄鋒利的匕首。
就在他們轉過一個山坳,前方視線豁然開朗,隱約可見相國寺的紅墻黛瓦時——
異變陡生!
“咻!咻!咻!”
數道破空之聲驟然響起!
十幾名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一般從兩側的密林中竄出,手中長刀在冬日慘白的光線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他們一不發,目標明確,身形快如閃電,直撲隊伍最中央,那個最弱小的身影——裴策!
殺氣,凜冽如冰!
“有刺客!保護小公子!”云珠尖叫一聲,臉色瞬間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