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陽光褪去了盛夏的灼熱,變得像一層暖絨絨的薄毯,溫柔地覆蓋在陳孝斌家的小院里。
尤其是李老太家的后花園,那片曾經承載了李老太無數心血,也記錄了孩子們歡聲笑語的地方,此刻正沐浴在這片金色的光輝里,卻顯得有些蕭索。
自從李老太撒手人寰后,后花園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兒女們各自成家立業,搬去了寬敞明亮的商品房,偌大的院子連同這花園,便只剩下陳孝斌一家。
起初,陳孝斌眼看著園子里的月季枝條瘋長,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
幾株原本修剪得有型有款的松樹和四季青,也開始顯得雜亂無章,雜草更是肆無忌憚地從磚縫里、花叢中鉆出來,搶奪著陽光和養分。
陳孝斌每次從窗前瞥見這雜草叢生的景象,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悶的。那不僅僅是花園的荒廢,更像是一種生活的流逝,一種記憶的蒙塵。
“老陳,你又在看花園啦?”英子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輕輕放在陳孝斌手邊的石桌上。
她順著老伴的目光望去,嘆了口氣,“是該拾掇拾掇了,媽要是還在,瞧見這樣子,準得心疼壞了。”
陳孝斌接過茶杯,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底。
他呷了一口,點了點頭,眼神里有了一絲決斷:“嗯,今天下午沒事,我就來整整。這些花啊樹啊,不能就這么荒了。”
說干就干。陳孝斌從儲物間里翻出了那把母親生前專用的樹木修剪刀。
刀身保養得很好,依舊閃著寒光,只是許久不用,刀柄處積了一層薄灰。
他用軟布細細擦拭干凈,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還能感受到母親當年握著它時的力道和溫度。
“我來幫你。”英子也挽起了袖子,找了個竹筐,準備裝剪下來的雜枝。
午后的陽光正好,不冷不熱。陳孝斌戴上老花鏡,先是走到那叢月季花前。
他伸出手,輕輕拂開幾片枯黃的葉子,仔細辨認著哪些是需要剪掉的病枝、弱枝和交叉枝。
“咔嚓”一聲輕響,修剪刀精準地落下,一根歪扭的枝條應聲而斷。
他的動作不算快,但每一刀都顯得沉穩而熟練,那是年輕時跟著母親耳濡目染學來的手藝。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映出他專注的神情,額角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
英子則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將散落的枝條撿起,放進竹筐里,時不時提醒他:“老頭子,當心點,別剪著手。”
“放心,這點活兒,難不倒你老伴。”陳孝斌頭也不回地應著,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修剪帶來的不僅僅是體力上的活動,更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
看著雜亂的枝條被一一清除,植株漸漸顯露出清爽的輪廓,他心里那塊堵著的東西,似乎也一點點松動了。
接著是松樹和四季青。陳孝斌圍著它們轉了兩圈,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動刀。
他知道,修剪常綠樹講究“疏枝透光”,不能剪得太狠,要保持它們原有的形態和生機。
他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剪掉伸向不合理方向的枝條,又把底部過于密集的枝葉疏了疏。
時間在“咔嚓”聲和兩人偶爾的低語中悄悄流逝。陽光漸漸西斜,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整理干凈的地面上。
“呼——”陳孝斌直起腰,捶了捶有些發酸的后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前的花園,已經煥然一新。
月季叢顯得整齊利落,露出了健康的主枝;松樹和四季青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樹形也變得挺拔好看。
雜草被拔得干干凈凈,露出了濕潤的泥土。空氣中彌漫著青草、泥土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清新氣息。
“可真像樣!老頭子,你這手藝不減當年啊!”英子看著整潔的花園,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皺紋也舒展開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清脆的童聲:“爺爺!奶奶!我們回來啦!”
伴隨著聲音,孫女小文,孫子小武像兩只快樂的小鳥一樣沖進了院子,直奔后花。
“哎喲,寶貝們放學回來啦!”英子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計,眉開眼笑地迎上去,“快看看,你爺爺把花園收拾得多干凈!”
小文和小武好奇地打量著煥然一新的花園,嘴巴張成了“o”形。
“哇!爺爺,這是李奶奶家的花園嗎?變化好大呀!”小文拍著手,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兩顆星星。
她跑到月季花前,仔細看著修剪整齊的枝條,“爺爺,你好厲害!比我們美術老師剪得還好!”
小武則更感興趣那些高大的樹木,他繞著松樹跑了一圈,仰著臉說:“爺爺,松樹變帥了!像奧特曼一樣!”
陳孝斌看著兩個可愛的孫輩,聽著他們的夸獎,心里樂開了花,剛才勞作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哈哈大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朵花:“是嗎?等明年春天,爺爺再給你們種點太陽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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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清脆的笑聲像銀鈴一樣灑滿了整個后花園,也灑滿了陳孝斌和英子的心房。
那一刻,花園仿佛真的重生了,充滿了久違的生機與活力。
陳孝斌看著陽光下整潔的花木,看著老伴溫柔的笑臉,看著孫兒們雀躍的身影,覺得心里暖洋洋的,之前的沉悶和堵得慌,全都煙消云散了。
他想,以后得多花點時間在這花園上,不僅是為了李老太的遺愿,更是為了這份踏實而溫馨的生活。
花園修剪整齊后的幾天,陳孝斌幾乎每天下午都會搬一把藤椅到花園里坐一會兒。
有時看看書,有時瞇著眼打個盹,有時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看著那些沐浴在陽光下的花草樹木,心里就覺得特別舒坦。
英子也會搬個小凳子陪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或者一起剝剝豆子,時光在寧靜祥和中緩緩流淌,帶著一種歲月靜好的愜意。
然而,這份寧靜并沒有持續太久。
大約是花園修剪好后的第五天,陳孝斌像往常一樣,午后搬著藤椅準備去花園曬太陽。剛走到花園入口,他就愣住了,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
只見后花園靠近圍墻的那一片空地,原本是李老太種牡丹的地方,現在竟然被拉上了好幾根繩子。
繩子上,花花綠綠的衣服、被單、被套晾了個滿滿當當,像一面面五顏六色的旗幟,在午后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而繩子的另一端,赫然系在了他剛修剪過的松樹和四季青的樹干上!
陳孝斌的眉頭瞬間就擰成了一個疙瘩,心里那股舒坦勁兒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出的憋悶。
他順著繩子望過去,隔壁吳大媽正踮著腳尖,費勁地把一床厚重的棉被搭在繩子上。
吳大媽是個六十多歲的婦人,嗓門大,性子急,平時鄰里間有些小摩擦也是常有的事。
此刻,她看到陳孝斌站在那里,臉上堆起了一個略顯尷尬但又帶著點理所當然的笑容:“哎呀,是老陳啊!曬太陽呢?”
陳孝斌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吳大媽,你這是……”他指了指那些晾在花園里的衣物。
吳大媽拍了拍手,似乎沒察覺到陳孝斌語氣中的異樣,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
“哦,你說這個啊,”她大大咧咧地說,“這不看花園兩邊有樹嘛,正好能拉繩子晾衣服。”
“你看這天多好,陽光足,衣服曬得透,還殺菌!我家那小陽臺,哪有你這兒寬敞亮堂啊!”
她說著,還得意地拍了拍剛晾好的棉被,仿佛那是她家的地盤。
陳孝斌看著自已精心修剪的樹木上系著粗糙的繩子,繩子上還濕漉漉地滴著水,有些水珠甚至濺到了旁邊的月季花叢里。
他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又像是堵了一團亂麻。這花園是他和老伴辛辛苦苦打理出來的,是他享受寧靜的地方,怎么就成了晾曬場了?
“吳大媽,這……這不太合適吧?”陳孝斌的聲音有些干澀,“這是李老太家花園,這些樹也是我剛修剪好的……”
“嗨,有啥不合適的?”吳大媽打斷了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卻更加強硬了,“都是老鄰居了,互相幫襯著點嘛!”
“這花園空著也是空著,借我點地方曬曬太陽,怎么了?又不會少塊肉!再說了,這陽光,又不是你家的,大家都能用!”
這番話堵得陳孝斌啞口無。他看著吳大媽那副“我占了便宜我有理”的神情,再看看那些被衣物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陽光。
原本暖融融的陽光此刻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他想爭辯,想說這不是“借點地方”的問題,這是尊重的問題,是界限的問題。
可話到嘴邊,看著吳大媽那張不依不饒的臉,又咽了回去。
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為這點事吵起來,似乎也不太好看。
英子也聞聲走了出來,看到這情景,臉色也沉了下來。
她拉了拉陳孝斌的胳膊,低聲說:“算了老陳,跟她爭也沒用,她就是那樣的人。咱們……咱們不去花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