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湊近,身體前傾,手臂從她旁邊伸過去,指尖點在一名模特肩上的立體飾件。
“這個結構,”他-->>的聲音低了幾分,語調忽然變得專注,“是不是有點像哥特式教堂的飛扶壁?承重邏輯完全一致,都是為了分散壓力,但外表看起來卻又充滿上升的動感。”
溫熱的氣息掃過她耳畔,帶著一股清冽的薄荷糖味道。
蘇曉玥微微偏頭,余光瞥見他說話時唇角的細微弧度。
“還有這條裙子,”他繼續說道,指尖順著頁面滑動,停在另一幅跨頁大片上,“你注意看它的褶皺走向,這些縱向折疊形成的波浪形紋理,就是教堂里那種卷曲花紋的翻版。設計師可能沒意識到,但她確實在用布料復制建筑語。”
就在那一瞬,蘇曉玥注意到,他右眼尾靠近顴骨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所以你覺得,衣服其實就是走動的建筑?”
她終于開口,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
“而建筑,是停下來的時尚。”
吳海榮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直起身,轉身走到書柜旁。
他彎腰從最底下一格抽出一本舊相冊。
他小心翼翼將相冊放在桌上,手指輕輕撫平一處折角。
翻開第一頁,幾張泛黃的老照片整齊貼在襯紙上。
外灘的老樓群靜靜矗立在黃浦江畔,灰白色的墻體爬滿歲月痕跡。
而在另一頁,則是一位身穿墨綠旗袍的女人側影。
“我媽總說以前海市。”
他低聲解釋,目光停留在一張黑白合影上。
“女人衣領的高低,其實是跟海關大樓鐘樓的高度悄悄呼應的。越高貴的場合,衣領就越挺拔,象征地位和秩序。建筑師在設計高樓時講究比例協調,裁縫做一件旗袍,也講究線條與氣場的統一,它們本質上,都在塑造人的空間感。”
話音剛落,當他試圖翻到下一頁時,相冊突然卡住了。
中間一頁似乎被什么東西夾住,無法順暢展開。
蘇曉玥見狀,伸出手輕巧地捏住紙頁邊緣,試著往下一拉。
只聽“嘶啦”一聲輕響,一張折疊整齊的剪報從中脫落,飄然落在桌面。
她低頭拾起,輕輕展開。
那是1965年一份德文報刊的中文翻譯稿。
文章配有一張小圖:“春雨系列作品展出現場,一位亞洲模特站在仿古園林背景前,身披一件青瓷旗袍。
“這……是劉阿姨設計的?”
吳海榮的聲音驟然變輕,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署名欄。
蘇曉玥的心跳猛地一顫。
她只知道母親早年參與過國家出口工藝項目,但從不知道她曾以個人作品登上國際舞臺。
可當她的視線緩緩移向照片角落時,呼吸不由停滯了片刻。
那里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助手,穿著藍色工裝褲,正俯身調整展臺燈光。
“你媽媽是?”
“設計院繪圖員,63年的時候參與過園林的修復工程。”
“她說,吳教授親手設計的旗袍,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身上的園林’……一針一線都是景致,一步一動皆如游園。”
窗外忽然響起下課鈴。
那一聲鈴響像是打開了時間的閘門,將過去與現在猛然拉近。
兩個不同時代的故事,在這一刻悄然交匯。
蘇曉玥怔住了,目光緩緩移向墻上并排掛著的兩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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