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蘇曉玥帶著吳順強的退伍證、傷殘等級評定表、立功證明以及那份秘典里抄下的文件編號,坐上了去縣城的末班小巴。
夜風從破舊的車窗灌進來,吹亂了她的頭發。
到了縣民政局,已是九點多,門口值班的科長還在辦公室加班。
他戴著老花眼鏡,頭發花白,動作緩慢地接過材料,一頁一頁地翻著,神情專注。
當看到“陰山穿插英雄連”這幾個字時,他的手突然停住了,眼鏡后的眼睛微微顫動,聲音也有些發抖。
“……我兒子,之前就在這連隊……他……沒回來。”
蘇曉玥怔住了,看著老科長微微發紅的眼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人深吸一口氣,默默拿出印章,翻出檔案,開始認真整理材料。
那一晚,燈光一直亮到凌晨。
第二天一早,一份蓋著紅章的扶持軍人創業和免稅證明,已經由專人送到了蘇曉玥的桌上。
紙張還帶著油墨的余香,印章鮮紅得刺眼。
她捏著文件的手微微發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最終沒有落下。
糧倉的改造立馬開工。
清晨的陽光灑在空曠的場地上,吳順強帶著幾個兄弟來了。
他們穿著舊軍裝,扛著電線桿,拉電線,搭電路,動作利落干脆。
齊娟娟領著十多個女工,拿著掃帚、抹布和石灰桶,刷墻、掃地、清理雜物,忙得腳不沾地。
劉小英則坐在剛搬來的木桌前,對著從海港寄來的樣衣,一針一線地比劃、拆解,嘴里還念叨著紐扣位置和里襯走線。
蘇曉玥腳下是未干的水泥地,頭頂是裸露的橫梁和正在焊接的鐵架。
糧倉屋頂的響動驚飛了屋外榕樹上的麻雀。
成群的鳥兒撲棱棱地沖上天空,散作一片黑點。
她抬頭望著剛掛上去的“飛裳服裝廠”木牌子。
二十個姑娘排成兩隊,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羞澀又期待的笑容。
她們一個接一個,在勞動合同上按下紅手印,指印鮮紅,像一朵朵初綻的梅花。
“一個月六十塊,管早中晚三頓飯,每個月能歇兩天……”
齊娟娟站在門口,手里拿著花名冊,正大聲說著招工條件。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喇叭聲打斷了。
三輛車歪歪斜斜地停在了土路邊上,車把上纏著顯眼的紅布條,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騎車的是村里的“大嗓門”江嬸。
她個子不高,嗓門卻大得能傳遍整個村子。
她剛把車停穩,腳還沒完全從踏板上收回來,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哎喲喂,蘇家閨女這是要當老板娘啦?一口氣招這么多工人!這陣仗,比公社供銷社還熱鬧呢!”
人群里頓時嗡嗡議論起來。
正在按手印的幾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寫滿了猶豫。
其中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忽然把手縮了回去,指尖微微發顫,結結巴巴地說:“蘇、蘇老板,我娘說了,私人開廠靠不住……萬一哪天不開了,咱們飯碗不就砸了?”
蘇曉玥剛想開口解釋,解釋她的加工廠是正規備案的,會簽合同、給工錢,還能教技術,話還沒出口。
遠處突然傳來“當當當”的銅鑼聲,一聲比一聲急,穿透了嘈雜的人聲。
緊接著,老支書帶著民兵大步走了過來。
老支書站定在人群中央,一抬手,聲音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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