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將一張設計圖電子稿發送出去，輕輕合上了那臺破舊的二手筆記本電腦。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疲憊卻異常平靜的臉。

窗外是嘈雜的市井聲，孩子的哭鬧，大人的吆喝，摩托車的轟鳴。與傅瑾琛那個能俯瞰全城、寂靜無聲的頂層套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沒有昂貴的香薰，只有隔壁傳來的飯菜香和淡淡的霉味。

真實，且讓她安心。

“媽媽？”安安坐在地墊上，擺弄著一個顧時淵上次帶來的嶄新的毛絨玩具，仰起小臉看她。

“嗯，媽媽在。”蘇晚走過去，將孩子柔軟的小身子摟進懷里，汲取著那一點點暖意。

離開傅瑾琛，帶著安安躲藏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日子清貧，精神緊繃。但她不后悔。每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懷里安安平穩的呼吸都在提醒她，這個決定多么正確。

噩夢的內容，始終如一。是傅瑾琛猩紅的眼，是他冰冷的禁錮，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無邊黑暗。

她甩甩頭，試圖驅散那些陰影。

活下去，帶著安安好好活下去。這是她唯一的信念。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新的郵件提醒。來自一個陌生的發件人，署名是“海淵集團設計部”。

蘇晚點開，內容大致是公司一個新推出的輕奢珠寶線，正在征集外部設計師的圖稿，看到了她掛在設計網站上的作品，很感興趣，希望約她面談合作細節。

海淵集團？蘇晚隱約記得，這是海城本地一個實力不俗的企業，最近風頭正勁。

她猶豫了。需要錢，需要穩定的收入來撫養安安。拋頭露面有風險，但這次機會看起來正規，且只是初步接觸。

反復權衡后，她回復了郵件，同意了見面。

約定的地點在一家鬧中取靜的咖啡館。

蘇晚提前到了，選了個靠窗又能看到門口的位置，她依舊穿著樸素，戴著口罩，只有一雙清亮的眼睛露在外面，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一個穿著淺灰色休閑西裝的男人推門而入，身姿挺拔，氣質溫潤，與這間略顯普通的咖啡館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在室內掃過，很快落在了蘇晚身上，徑直走了過來。

“蘇小姐？”男人在她對面坐下，笑容得體，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與欣賞，“我是顧時淵。”

蘇晚微微一怔。海淵集團的負責人……是顧時淵？那個顧氏集團的顧時淵？

她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緊，面上卻不動聲色：“顧先生，您好。沒想到是您親自來。”

“恰好在海城考察項目，看到設計部提交的備選設計師資料，對蘇小姐的風格很感興趣，就冒昧過來了。”顧時淵語氣自然，點了一杯美式，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探究，卻不讓人反感，“蘇小姐似乎……有些緊張？”

“沒有。”蘇晚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只是沒想到顧先生這樣的人物，會關注這種小項目。”

“好的設計不分大小。”顧時淵輕笑，“蘇小姐的設計，很有靈氣，也很有……力量。像是在掙扎著什么，又破土而出的感覺。”

他的話，微妙地觸動了她心底的某根弦。

蘇晚抿了抿唇，沒有接話，直接打開電腦，調出設計圖：“顧先生，我們還是先談公事吧。”

她的疏離和戒備，顯而易見。

顧時淵從善如流，不再多，專注地討論起設計細節。他專業、敏銳，提出的意見中肯，并不盛氣凌人。交談中，他偶爾會提到安安。

“帶著孩子工作，很辛苦吧？”

“上次帶來的那個玩偶，安安還喜歡嗎？”

他的關心自然而體貼，不逾越，卻也無法完全忽視。

蘇晚的警惕，在專業的交流和關于孩子的話題中，稍稍松懈了一絲絲。但也僅此而已。

工作談完，顧時淵合上平板，狀似無意地邀請：“聽說海城新開的海洋館很不錯，我正好有兩張票，周末蘇小姐如果有空，可以帶安安一起去看看？孩子應該會喜歡。”

蘇晚幾乎是立刻拒絕：“不了，顧先生，不方便。而且，我們……”

她頓了頓，抬起頭，目光清凌凌地看著他，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我這樣的人，配不上顧先生的好意。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這話說得直白，甚至有些自輕。

顧時淵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看著蘇晚，眼神復雜。他見過很多女人，欲拒還迎的，熱情似火的，卻從未見過這樣，明明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眼神卻又如此倔強，急著劃清所有界限，將自己放逐到塵埃里的。

“蘇小姐，”他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配不上’這種詞，不應該從你嘴里說出來。我只是以一個朋友，或者說，一個潛在合作伙伴的身份，邀請你和孩子去散散心。沒有其他意思。”

他拿出票，輕輕推到她面前：“去不去，由你決定。”

說完，他起身，頷首示意，干脆利落地離開了。

蘇晚看著桌上那兩張印制精美的門票，久久沒有動。

周末，蘇晚最終還是去了。

不是因為顧時淵，而是因為安安。當孩子看到宣傳畫片上絢爛的水母和憨態可掬的企鵝時，眼睛里閃爍的渴望，讓她無法硬起心腸。

海洋館里，光線幽藍，巨大的玻璃幕墻后，五彩斑斕的魚群悠然游過。

安安趴在玻璃上，小臉幾乎要貼上去，發出“哇哇”的驚嘆聲。這是她離開那個冰冷的“家”后，第一次露出如此純粹開心的笑容。

蘇晚站在她身后，看著孩子快樂的背影，鼻尖微微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