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是這一絲極其微妙的異常,讓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做出決斷。
她伸出手,指尖縈繞著極其淡薄的、充滿生機的翠綠色光芒,輕輕點向江奕辰的眉心。那是她修煉的“回春妙氣”,雖因修為所限及舊傷困擾而威力大減,但于探查生機、感知隱疾仍有奇效。
指尖即將觸碰到皮膚的剎那,江奕辰一直毫無反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那空洞的眼底最深處,那無邊無際的混沌黑暗里,仿佛有一粒塵埃被微風吹動,極其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黃蓉的指尖感受到了極其細微的、幾近于無的一絲抵抗?或者說……排斥?一種冰冷、死寂、卻又帶著某種難以喻古老意味的阻滯感,一閃而逝!
黃蓉的手指頓住了,翠綠光芒悄然收回。
她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疑不定。
這是什么?絕非簡單的癡傻愚鈍!那絲阻滯感,雖然微弱到極致,但其質卻異常奇特,竟讓她修煉多年的回春妙氣都難以深入探查!
這孩子的來歷,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她收回手,沉吟了片刻。
洪曉梅在一旁眨巴著眼,看著師父凝重的神色,不敢再嬉鬧。
陳麗霞端著一碗溫水從屋里出來,看到這一幕,也停下了腳步,眼中露出擔憂。
夕陽徹底沉入山脊,最后的光線將無極宗這破敗的小小庭院染上一層凄涼的暖橙色,卻驅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清冷。
黃蓉看著眼前這個被命運粗暴地拋棄至此的少年,看著他茫然無知、任人擺布的模樣,心中那份源于醫者的仁心,以及某種難以說的、或許是同病相憐的觸動,最終壓過了所有的權衡與利弊。
末宗無極宗,早已是真武宮邊緣的存在,多一個弟子少一個弟子,于宗門而,并無本質區別。無非是多一張吃飯的嘴。
但這孩子……或許真的有所不同。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眼神重新變得柔和而堅定。
她看向江奕辰,聲音清晰地、溫和地開口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無極宗記名弟子。我是你的師尊,黃蓉。”
她的話,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這寂靜的院落里蕩開細微的漣漪。
陳麗霞和洪曉梅都微微一愣。記名弟子?雖然地位最低,但終究是給了名分,意味著宗門承認其存在,而非僅僅是收留一個仆役。
“師父?”陳麗霞有些遲疑。
黃蓉微微擺手,示意她不必多。她繼續對江奕辰道:“或許無人對你抱有期望,或許世人皆視你為廢物。”
她的目光掠過破敗的屋舍,稀落的藥圃,最終回到少年空洞的雙眼,聲音依舊輕柔,卻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力量,仿佛不是說給此刻癡傻的少年聽,而是說給冥冥中某種存在的命運聽。
“但既然入了我無極宗之門,便是一份緣法。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萬物皆有一線生機。”
“無人期望,便不必背負期望。世人輕你賤你,便不必在意世人。”
“于這無人問津處,或可……靜待花開。”
她的話語,沒有激昂的鼓勵,沒有虛假的安慰,只有一種歷經滄桑后的平靜與豁達,一種對生命本身最基本的尊重與慈悲。
江奕辰呆呆地站著,夕陽的余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那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比星光更渺茫,比呼吸更輕盈,瞬間又被無邊的混沌吞沒。
他聽不懂這些復雜的話語,不理解其中的深意。
但或許,某種更深層的東西,在這破敗的院落里,在這位溫婉堅韌的女子輕柔的話語中,如同沉睡的種子,被埋入了無邊混沌的最深處。
洪曉梅似懂非懂地看著師父,又看看新來的小師弟,眼中的好奇漸漸多了幾分別的色彩。
陳麗霞輕輕將溫水遞到江奕辰手邊,看著他茫然無措不知接過,便小心地扶著他的手,幫他端住。
黃蓉轉身,望向那輪即將徹底隱沒的紅日,輕聲道:“麗霞,帶他去西側那間空置的柴房收拾一下,暫且安頓。曉梅,去熬一碗安神湯。”
“是,師父。”兩位弟子齊聲應道。
夕陽落下,最后一抹暖光消失,無極宗徹底籠罩在山影與夜色之下,靈氣稀薄,萬籟俱寂。
一個被世人遺棄的癡兒,一個被宗門遺忘的末宗。
在這無人矚目的角落,他們的命運,就此交織。
潛龍,墜于淵藪。
是永沉泥淖,還是……
以待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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