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太后終于冷笑一聲,那笑聲極輕,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嘲弄,仿佛早已看穿了這所謂“巧合”背后的心思。
她緩緩抬眼,渾濁的眼珠里驟然迸出兩道銳利的光,掃過欣常在發白的臉時,竟帶著當年執掌六宮時說一不二的狠厲,“哀家也盼著是巧合。可宮里的風風語,都傳到哀家耳朵里了。”她既不愿親自出面指責莞嬪落人口實,更不想直接與念著純元的皇上發難,便將目光鎖在了與莞嬪交好的欣常在身上,語氣陡然轉沉,成了不容違抗的懿旨,“你去御書房見皇上,不妨‘無意’中提一句——純元的東西,不是誰都能肖想的。”
她頓了頓,手指重新捻動佛珠,節奏卻慢了許多,每一下都帶著掌控全局的篤定:“你是從潛邸出來的老人,應該懂這個道理。”即便年事已高,當年翻覆六宮的氣勢仍未消減半分,這輕輕一句話,便將欣常在推成了那把遞到皇上手里、用以敲打莞嬪的刀。
御書房外,欣常在候了半個時辰,雙腿早已麻木,直到皇上身影出現,她才強撐著站直。指尖無意識絞著帕子,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福身時聲音發顫,那怯意是刻意壓了又壓,卻仍藏不住:“皇上,臣妾方才去給太后請安,見太后宮里供著純元皇后的玉牌,心里正感念先皇后的賢德,就聽說……莞嬪妹妹戴了支很像先皇后的步搖……”
每說一句都偷瞄皇上神色,生怕哪處觸了龍鱗,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皇上腳步猛地頓住,眉頭擰成個疙瘩。他昨日見甄嬛戴那步搖時,只覺順眼,此刻經欣常在一提,再想起養心殿那幅蒙塵的畫像,心頭竟騰起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是嫌她刻意,還是惱自己竟真的從她身上看見了純元的影子?
正這時,祺貴人帶著兩個宮女哭哭啼啼地闖過來,發髻散亂,釵環歪斜,哪里還有半分端莊模樣。她撲到皇上面前,聲音尖利又帶著哭腔,字字句句都掛著皇帝的耳朵:“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莞嬪姐姐怎能這樣大膽?先皇后的東西她也敢仿,這不是明著欺辱先皇后,欺辱皇上您嗎?”
全然不顧場合,只一門心思將“仿冒先皇后物件”的罪名往甄嬛身上釘,那哭嚎里滿是刻意煽動的刻薄。
皇上被哭得心煩,揮了揮手:“夠了!傳旨,讓莞嬪去壽康宮待著,沒朕的話,不許出來!”
甄嬛望著鏡中鬢邊那支素銀簪子,冷光沉沉——早在流初起時,那支惹禍的步搖便已被她換下。可此刻,鏡中人的眸色比簪子更寒,幾乎要沁出冰來:“宜修這算盤打得精,算準了太后視純元之物為禁臠,容不得旁人半分沾染;更算準了欣常在膽小怕事,斷不敢違逆太后的意。這連環計,倒把每個人的心思都掐得死死的。”她指尖撫過冰涼的鏡沿,忽然牽起唇角,那笑意卻半點沒達眼底,只剩一片譏誚:“去壽康宮也好,我倒要瞧瞧,太后宮里究竟藏著多少‘規矩’,要特意教給我。”
甄嬛取過一方素白紗巾,松松地覆在面上,只留一雙眼在外。那雙眼本就與純元有幾分神似,此刻襯著紗后的朦朧光暈,倒比往日更添了三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像,偏眸底翻涌的冷光又透著一股不肯馴服的桀驁,像利刃,瞧著格外刺人。
“小主,這般模樣去見太后,怕是……”槿汐立在旁,望著自家小主這副模樣,終究按捺不住心頭的憂懼,低聲開口。
甄嬛指尖捏著紗巾一角,輕輕攏了攏,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怕什么?她既想用‘像’來做文章,我便索性讓她看個夠、想個夠。”
一行人往壽康宮去,越靠近那座巍峨宮殿,空氣里的檀香便越發濃郁,濃得幾乎要凝成實質,像一張無形的網,要把人從頭到腳都裹住,悶得人胸口發緊、喘不過氣。宮道兩側的松柏靜立如俑,連風掠過枝葉的聲響都輕得像偷來的,整座壽康宮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偏那檀香又燒得熾烈,煙氣裊裊纏纏,倒像是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場蓄謀已久的對峙,只等她這一步踏入,便要掀起滔天驚浪。
到了殿門口,通傳的宮女剛進去,里面就傳來太后慢悠悠的問話,聲音隔著門扉透出來,混在檀香里,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威嚴:“她倒還真敢來?帶進來吧。”
甄嬛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扶著槿汐的手,抬腳邁了進去。抬眼便見太后端坐在上首,面色沉靜無波,而她身側的錦凳上,皇帝正按著膝頭靜坐,眉頭微蹙,似有不耐卻又強自隱忍;另一側,宜修穿著一身棣棠色常服,發髻上只簪了支赤金點翠步搖,見她進來,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得意,隨即又換上那副端莊得體的笑容,仿佛只是尋常見了位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