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宮門,宮墻漸漸遠了,遠處稻田里的稻穗泛著金浪,在風里輕輕晃。甄嬛撩開紗簾,想起剛入宮時眉莊說的話:“宮里的日子就像這稻子,看著飽滿,里頭被蟲蛀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她放下紗簾,將外頭的暑氣隔絕在外。車廂里的冰盆透著涼意,混著皇上身上的龍涎香,有些悶人。這寵愛她看不透,也無需看透,只要能成為刺向年世蘭的刀,便夠了。圓明園的夏天,才剛剛開始呢。
翠扶樓的晚香玉開得正盛,熱香混著暑氣往人骨子里鉆,悶得人喘不過氣。甄嬛將半開的窗扇推得更敞些,流朱忙遞過一把團扇:“小主小心夜風侵體,明日若是頭疼,又要遭罪了。”
“這樣悶的天,倒比華妃宮里的炭盆還熬人。”甄嬛搖著扇子,目光落在階下那叢蘭草上——還是去年浣碧從圓明園移來的,如今倒長得比別處茂盛些,葉片綠油油的,透著生氣。
槿汐掀簾進來時,臉上帶著幾分難掩的凝重:“小主,剛從王府那邊得的信,果郡王為了讓浣碧同去圓明園,特意求了皇上恩準。”她頓了頓,壓低聲音,“說是浣碧懷著八個月的身孕,實在受不住京里的熱,怕動了胎氣。”
甄嬛扇風的手慢了半拍。八個月了,她恍惚想起年初浣碧嫁入果郡王府時,還是初春料峭,冷風刮得人臉疼,如今竟已挺著沉甸甸的肚子,等著隨駕避暑了。
“孟靜嫻沒攔著?”她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扇柄。
“攔了,說浣碧只是侍妾身份,隨駕不合規矩。”槿汐往茶盞里續了些涼茶,茶湯泛起細碎的漣漪,“可果郡王只冷冷回了句,等浣碧生下孩子,不論男女,就求皇上封她做側福晉。孟靜嫻當場就僵在那里,臉色白得像張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甄嬛端起茶盞,指尖觸到冰涼的杯壁,心里卻像堵著團濕棉絮,又沉又悶。她的第一個孩子沒了時,也是這樣的熱天,自己跪在翊坤宮門外半個時辰,膝蓋都跪得發腫;而浣碧,竟能平平安安揣著孩子,等著王爺為她爭名分,連側福晉的位置都早早定下了。
“母親前幾日還讓人送了燕窩白參去王府,怕浣碧孕期身子弱。”她輕聲道,像是在跟自己說話,又像是在跟槿汐說,“咱們也該備些東西,送過去表表心意。”
流朱在旁接話:“庫房里有新做的八珍糕,御膳房特意加了茯苓和蓮子,清口又補氣,給浣碧送去正好,她懷著孕,定愛吃些甜軟的。”
甄嬛點頭:“就送這個吧。讓槿汐親自去,順便囑咐浣碧仔細身子,別貪涼,夜里少開窗。”
這話聽著尋常,像是姐姐對妹妹的關心,可落在有心人耳里,卻未必是這個滋味。
果郡王府的西跨院,浣碧正靠在榻上翻畫冊,腹部高高隆起,稍微動一下就喘得厲害,額角沁著薄汗。孟靜嫻端著碗冰鎮酸梅湯進來,臉上掛著得體的笑,眼底卻沒什么暖意:“妹妹今日精神倒好,剛收到消息,皇上準了咱們同去圓明園呢,往后在園子里,也能涼快些。”
浣碧撫著肚子笑了笑,語氣里帶著幾分得意:“勞王爺費心了,若不是王爺求皇上,我怕是只能留在王府里受熱。”
“王爺自然是疼你的。”孟靜嫻將湯碗擱在小幾上,瓷碗與木幾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語氣里卻藏著針尖似的尖刻,“連側福晉的名分都先許下了,我這個早就定下的側福晉,倒越發像個擺設,可有可無了。”
浣碧臉上的笑淡了些,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姐姐慎,王爺只是……只是心疼我懷著孩子,隨口說說罷了。”
“只是隨口說說?”孟靜嫻打斷她,目光忽然掃過院門口,語氣變得慢悠悠的,“喲,說曹操曹操到,甄貴人派人送東西來了,倒真是及時。”
槿汐捧著錦盒進來,規規矩矩行了禮,聲音平穩:“我們小主說,想著浣碧姑娘孕期畏熱,胃口怕是不好,這八珍糕清口補氣,讓您嘗嘗,若是愛吃,回頭再讓人送些來。”
浣碧剛要開口道謝,孟靜嫻已搶先接過錦盒,打開看了看,指尖在糕餅上輕輕劃了一下,慢悠悠道:“甄貴人倒是有心,還記著浣碧妹妹愛吃這個。只是妹妹如今懷著身孕,吃食上最是謹慎,一點差錯都不能有。這糕是從翠扶樓來的,誰知道里頭有沒有什么不該有的東西?萬一吃壞了身子,傷了王爺的孩子,可怎么好?”
這話像根針,輕輕扎在浣碧心上,也扎在槿汐臉上。浣碧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握著畫冊的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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