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她額角新添的薄汗,順著鬢角滑落,想起往日她嬌俏明媚的模樣,心頭莫名一動,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卻只淡淡道:“你不在碎玉軒待著,闖到養心殿來做什么?”
甄嬛伏在地上,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掃過浣碧——那個曾經站在自己身后研墨鋪紙的丫鬟,此刻穿著比自己鮮亮的錦裙,小腹微隆地站在御前,連請安的姿勢都帶著刻意的穩重,像株一夜之間被催熟的花。心口像被什么攥住,疼得指尖發涼,連呼吸都帶著澀味。
“臣妾……臣妾聽聞浣碧妹妹有孕,特來道賀。”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不知是緊張,還是別的什么,像秋風里搖蕩的蘆葦。
浣碧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往孟靜嫻身后縮了縮,像只受驚的兔子。年世蘭瞧著甄嬛這副落魄樣,又看看她落在浣碧身上的眼神,頓時來了興致,揚高聲音:“哦?甄貴人倒是有心。只是你如今是禁足的身子,這般跑出來,就不怕皇上再加罪于你?”
甄嬛咬了咬唇,唇瓣泛了白,抬頭看向皇帝,眼底浮著水光,像含著一汪秋水:“臣妾自知失儀,但若不來,心里總不安穩。浣碧曾在臣妾身邊伺候多年,如今有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臣妾……想親眼瞧瞧她安好。”
這話像針一樣扎在浣碧心上。她慌忙跪下:“多謝小主掛心,奴婢……臣妾一切安好。”脫口而出的“奴婢”二字,讓她臉頰瞬間漲紅,像被火燒過,也讓甄嬛的心沉得更低——原來連稱呼都變了,連“小主”二字,她都快要叫不出口了。
皇帝瞧著這情形,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擺擺手:“起來吧。既是來道賀,心意到了便是。蘇培盛,送甄貴人回澄蘭館,好好看著,別再讓她隨意出來了。”
甄嬛謝恩起身,路過浣碧身邊時,腳步頓了頓。浣碧垂著頭,不敢看她,卻能感覺到那道目光里的復雜——有失望,有惋惜,還有一絲讀不懂的疏離,像隔著層蒙塵的琉璃,看得見輪廓,卻摸不透內里。
年世蘭看著甄嬛落寞離去的背影,像株被霜打過的蘭草,忽然對皇帝笑道:“皇上您瞧,這昔日的主仆,如今倒換了光景。說起來,浣碧能有今日,也算造化了。”她說著,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孟靜嫻,“總比有些人,占著名分卻不懂惜福的好。”
孟靜嫻身子一顫,指尖掐得更緊了。浣碧卻悄悄挺直了脊背,像雨后初晴時,努力向上攀的藤蔓。剛走出殿門的甄嬛,聽見那話時,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滲出血珠來。暮春的風卷著落花掠過肩頭,她忽然覺得,這宮墻里的花,開得再盛,落得也快,就像人心一樣,轉瞬間就能面目全非,連影子都尋不見。
孟靜嫻垂著的眼,在甄嬛進來時悄悄抬了一瞬。
那抹淺碧色身影跪在地上,雖素凈落魄,可眉峰微蹙的弧度,像遠山含黛;說話時尾音輕輕上揚的調子,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倔強,竟讓她心頭猛地一跳。這模樣……太熟悉了。
這些日子在王府,果郡王案頭總放著一張沒題字的水墨畫,畫中女子立于月下,背影便有這般清瘦又倔強的風骨;他偶爾對著窗外出神,唇邊泛起的淡笑,竟與方才皇上看甄貴人的眼神有幾分重合,像藏著什么秘而不宣的心事。還有他書房里那支用舊了的玉簪,樣式簡單,卻總被他摩挲得發亮——就像此刻插在甄貴人鬢邊的這支,連玉色里那點淡淡的綹裂都如出一轍。
孟靜嫻指尖捏得更緊,幾乎要將帕子絞碎,目光不由自主移向浣碧。
這一看,更是心驚。浣碧垂著頭,露出的半張側臉,眉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甚至抿唇時嘴角那點不易察覺的倔強,竟與地上的甄貴人有七八分像!尤其是那雙眼睛,方才抬眼謝恩時,眸底閃過的光,像極了甄貴人方才看向皇上的眼神,帶著點怯,又藏著點不肯低頭的韌。
一個念頭突然撞進心里,像驚雷滾過,震得她耳中嗡嗡作響:難怪王爺待浣碧不同,難怪他瞧著浣碧時,眼神總帶著些讀不懂的復雜……難道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她身上,都有他念著的那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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