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舒悅心神劇震,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相框的時候,一道蒼老而平靜的聲音,在她身后響了起來。
    “看完了?”
    江舒悅渾身一個激靈,手一抖,相框“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回頭,只見陳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或者責備,只有一種看透世事的平靜,和一絲淡淡的疲憊。
    “陳……陳伯……”
    江舒悅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
    她語無倫次地想要解釋,彎腰去撿地上的相框,手指卻抖得厲害,好幾次都碰不到。
    陳伯緩緩走了進來,彎下腰,比她先一步撿起了相框。
    他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拂去鏡面上沾染的灰塵,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人老了,很多東西就懶得藏了。”
    他將相框放回桌角,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然后指了指旁邊的一張小凳子。
    “坐吧,丫頭。”
    江舒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僵硬地挪過去,在凳子上坐了半個屁股,頭低得快要埋進胸口。
    “陳伯,對不起……”
    “沒什么對不起的。”
    陳望洲的聲音很平淡。
    “我既然敢把這東西放在這里,就不怕人看見。遲早要知道的,早一點,晚一點,沒什么區別。”
    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道讓江舒悅心驚的精光。
    “你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想問什么,就問吧。”
    江舒悅的心臟狂跳不止。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起頭,迎上陳望洲的目光。
    “您……您真的是……陳望洲?”
    “如假包換。”陳望洲點點頭,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一個早就該被忘掉的名字罷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江舒悅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真的是他!
    那個商界的活化石,那個與林嘯天并肩開創了一個時代的傳奇!
    她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里,用疼痛來維持著自己的清醒。
    “那您……為什么會在這里?又為什么……要幫我們家?”
    這才是她最想不通的問題!
    一個跺跺腳,整個華夏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為什么要隱居在這個窮鄉僻壤?又為什么要對他們這個落魄到塵埃里的家庭,伸出援手?
    這不合邏輯!
    陳望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已經有些涼了的茶,喝了一口。
    “你覺得,我是為了什么?”
    “我不知道。”江舒悅搖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我不敢想。”
    陳望舟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到那個相框上。
    “這張照片,是三十多年前拍的了。那時候,我和嘯天,都還年輕。”
    他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懷念。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照片里的我們兩個,但他們不知道,拍下這張照片的人,才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兄弟。”
    江舒悅愣住了。
    拍照片的人?
    陳望洲的視線,從相框上移開,落在了江舒悅的臉上,眼神復雜。
    “丫頭,你跟了楚風這么多年,你知道他父親叫什么名字嗎?”
    楚風的父親?
    江舒悅的大腦,再次一片空白。
    她……她真的不知道。
    楚風很少提起他的家人,她也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在他們結婚的那幾年里,她和她的家人,關心的只有楚風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能不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至于楚風的過去,楚風的家人,他們根本不屑于了解。
    看到江舒悅茫然的表情,陳望洲的眼神里,閃過一抹失望,但很快又被一聲嘆息所取代。
    “也罷,不怪你。那小子自己都不愿意提。”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父親,叫楚天闊。一個……本該比我和林嘯天都要耀眼的天才。”
    楚天闊!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江舒悅的腦海中炸響!
    她想起來了,楚風的身份證上,戶口本上,寫的父親名字,就是楚天闊!
    只是她從來沒有在意過。
    “楚風的爸爸……”江舒悅喃喃自語,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不真實。
    “沒錯。”陳望洲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追憶與痛苦,“天闊,是我的摯友,也是我的引路人。當年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還在哪個工地上搬磚,林嘯天也可能還在為幾毛錢的生意跟人吵得面紅耳赤。是我們欠他的。”
    “當年,我們三個,號稱‘鐵三角’。天闊是腦子,負責出謀劃策,我和嘯天是手腳,負責執行。我們一起吃過一鍋飯,一起睡過一個倉庫,發誓要一起干出一番大事業。”
    “可是,老天爺不長眼啊……”
    陳望洲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
    “就在公司剛剛走上正軌,馬上就要起飛的時候,天闊他……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小孩,自己卻再也沒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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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的時候,楚風才剛滿月。”
    “我答應過他,會把他唯一的兒子,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看待,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
    說到這里,陳望洲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那張厚重的實木書桌,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江舒悅的心,也跟著狠狠一顫。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于一個對亡友的承諾。
    這個驚天的秘密,讓江舒悅一時間難以消化。她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風霜的老人,再也無法將他與那個抽著旱煙、指點弟弟種菜的普通老農聯系在一起。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她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所以……您一直都在關注著楚風?”江舒悅的聲音干澀無比。
    陳望洲點了點頭,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愧疚,有心痛,也有怒其不爭的憤懣。
    “天闊走了之后,我和嘯天反目,我選擇了離開。但我從來沒有忘記對天闊的承諾。”
    “這些年,我雖然住在這里,但楚風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像兩把刀子,直直地刺向江舒悅。
    “我知道他從小是怎么長大的。我知道他為了給你爸湊醫藥費,是怎么低聲下氣去求人的。我知道他入贅你們江家之后,過的是什么日子!”
    陳望洲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我看著他被你媽徐周麗呼來喝去,像使喚一條狗!”
    “我看著你弟弟江天,一次又一次地嘲諷他,羞辱他!”
    “我看著你們家那些所謂的親戚,把他當成一個笑話,一個可以隨意踩踏的出氣筒!”
    “每天起早貪黑,賺回來的錢,一分不留地交給你們。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嫌棄和白眼!”
    “丫頭,你告訴我,那個時候,你們誰把他當成一個人來看待了?”
    陳望舟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江舒悅的臉上。
    她的臉,火辣辣地疼。
    羞愧,無地自容的羞愧,瞬間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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