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過這個千瘡百孔的大明,崇禎就明白,若想真正扭轉大明的命運,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他當然可以殺。
    一句圣旨,大軍便能把所有阻礙踏成齏粉。
    可問題是,殺之后呢?
    靠屠戮無法重建秩序,更不可能讓王朝走上正途。
    兩百多年積累下來的頑疾,只能一點點割、一寸寸刮。
    曲阜孔家的麻煩就在于,他們的地位太特殊。
    圣裔二字,讓他們在大明享盡禮遇,穩坐云端。
    但崇禎比任何人都清楚,圣人是圣人,圣裔不過是圣裔。
    如今的孔家與孔圣沒半點關系。
    不過是一群披著孔子光環的腐肉,和朱氏那些藩王宗親本質無異。
    然而他們積攢了數百年的名望,想像削藩那樣直接一刀抹去,根本行不通。
    這座老房子不能一腳踹塌,只能一點點拆梁換柱。
    方正化離開后,崇禎轉頭吩咐王承恩。
    “送信給魏忠賢。
    告訴他遼東事畢后,去趟北太仆寺。
    讓這老東西明白,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再傳命《明刊》,把太仆寺貪腐一案,刊行全國,任由百姓檢舉。
    太仆寺即刻改制,凡有民間建議被采納者,賞銀千兩。”
    王承恩領旨而去,崇禎低頭掃了眼太仆寺案卷,眼神微微一瞇。
    有了這份材料,再加上大同馬士英的案子,裁撤南直隸,應該就不難了。
    他要廢的不只是南直隸。
    他要把其分為安徽、江蘇兩省。
    而湖廣,他也準備一刀分開,設立湖北、湖南。
    一個湖廣轄地太大,權力太集中,割裂是遲早的事。
    這時,盧象昇的奏報也到了。
    天雄軍,初建完畢,一萬六千人整。
    盧象昇沒有跑去安慶,也沒有提前去蘇州踩點。
    而是挑了在應天府外的江寧府動手。
    崇禎就喜歡他這一點。
    朕告訴他整頓南直隸,他不從邊角試探,而是直接在中心開刀。
    天雄軍連一天的訓練都沒來得及。
    對此,盧象昇只說了一句。
    以戰代練。
    兵練得再齊整,不沾血不過花架子。
    崇禎看著奏章,嘴角上揚。
    畢自嚴封了太仆寺的全部賬冊,但他查的并不是太仆寺到底貪了多少。
    而是仔細翻檢這些年太仆寺與山東之間的往來記錄。
    緊接著,他又走遍了刑部、吏部、禮部、工部,最后才踏進東暖閣。
    一見到崇禎,他照例奉上馬屁。
    “陛下重治馬士英,實乃社稷幸甚。
    此事經《明刊》發布,必震動全國,百姓有案可舉,地方府衙必不敢再像以往那般放肆。
    幸事,幸事!”
    崇禎連眼皮都沒抬,這老東西每次來,都會先來一段場面話。
    果不其然,寒暄完畢,畢自嚴才切入正題。
    “然欲改革天下,須先拔掉一根釘子。”
    畢自嚴抬頭,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曲阜。”
    “自我大明立國以來,衍圣公的封號一直沿襲前朝舊制。
    此爵位可臨朝議政,官居一品,俸祿為百官之最。
    陛下南北巡幸視學時,他亦為陪祭之臣。
    衍圣公更握有保舉官員之權。
    曲阜知縣雖名義上由吏部選授,實際上兩百多年皆由孔氏子弟坐任,從無外姓染指。
    此外,衍圣公統攝孔氏宗族,有權督責、處分族人。
    輕者家法了之,重者需奏報朝廷。
    但臣自刑部典冊中翻查。
    一百七十余年,從未發現一例孔氏被朝廷裁決入罪。
    孔家又掌林墓廟祀,驅使官吏戶人。
    并保舉十九類林廟職官,品秩從四品到九品不等。”
    說到這里,畢自嚴聳了聳肩。
    “臣本以為天下只有南直隸、北直隸。
    沒想到山東竟另有一個小朝廷。
    太祖登基后,曾一次性賜孔家祭田六十萬畝。
    散布山東、河南、安慶、徽州等三十余州縣,并免除全部賦稅。
    朝廷每年另撥糧一萬五千石,絲綢六百匹,更給以經營鹽鐵等特權。”
    畢自嚴輕蔑一笑。
    “陛下,以臣所查,如今山東孔家的田地遠不止六十萬畝。
    若真去丈量,數目恐怕還要超過當年朱純臣之案。
    戶部冊載,曲阜共有戶七萬九千三百六十六,人口近五十萬。
    七成以上皆為孔姓,剩下者也多是外戚、奴仆、佃戶。”
    他說到這里,語氣忽地一沉,帶著幾分譏諷。
    “臣只是不知衍圣公是否熟讀兵法。
    若真通曉兵事,以孔家的財力,他們若要自練一軍,只怕戰力之強,可稱天下第一。”
&nbs-->>p;   畢自嚴,山東淄川人。
    他話音剛落,崇禎便放下御筆。
    “說了這一堆,你想讓朕做什么?”
    畢自嚴拱手,字字如刀。
    “尾大不掉,不可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