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拉得修長,交疊在墻壁上,透出一種無聲的默契。
裴晏清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明明身形單薄,肩頭纖弱,此刻說出的話,卻比京城臘月的寒風還要凜冽三分。
那雙清冷的鳳眸里,沒有算計得逞的得意,只有一片沉靜的冰湖,湖面下,是足以顛覆一切的暗流。
“好一個……借刀殺人,反戈一擊。”他低聲呢喃,蒼白的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像是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夫人這步棋,走得妙。”
這聲贊嘆,發自肺腑,卻不帶半分輕浮。
沈青凰神色未動,只是將窗戶的縫隙合上,隔絕了外面的寒氣。“釜底抽薪,尚需先知釜底之薪為何物。劉承是條毒蛇,可遞刀的人,才是真正的要害。”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裴晏清身上,冷靜得不像一個剛剛經歷過宮門跪求、府內奪權的女子。“那封信,才是他們的根基。根基不毀,今日之事,便不算完。”
裴晏清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瞇起,眼底的清明與贊賞更甚。
他知道,她看透了。
扳倒劉承,只能算是一次成功的反擊。
但若不能揪出偽造書信、策劃構陷的幕后黑手,他們就像是站在明處的靶子,隨時會迎來第二支、第三支淬毒的冷箭。
“你想怎么做?”裴晏清的聲音帶著一絲病中的沙啞,卻穩如磐石。
“我要見你的侍衛長,長風。”沈青凰毫不客氣地吩咐道,仿佛她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
裴晏清沒有絲毫異議,只是輕輕頷首。
片刻后,得了傳喚的長風便悄無聲息地進了屋。
“見過世子,世子妃。”兩人躬身行禮,神色間都帶著一絲凝重。
沈青凰沒有多余的廢話,開門見山:“長風,那封彈劾信,你看過謄抄本了?”
長風抱拳,沉聲道:“看過。信中所,卑職與臨江月掌柜于上月十七,在城南醉仙樓見面,交接銀兩,商議‘大事’。”
“上月十七。”沈青凰重復了一遍這個日期,目光銳利如刀,“那一日,你在何處?做何事?有誰為證?”
她的問題又快又急。
長風沒有絲毫遲疑,他挺直了脊背,聲音鏗鏘有力:“回世子妃,上月十七,卑職奉世子密令,攜虎符出京,正快馬加鞭趕赴北境狼牙關,與鎮北軍副將交接軍情。自初十離京,至二十五方歸,全程皆有驛站勘合與兵部調令為證!絕無可能在京中與任何人見面!”
此一出,臥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一個完美的,無可辯駁的不在場證明!
對方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一個最關鍵的時間點!
沈青凰的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很好,敵人的第一個破綻,已經露出來了。
她又轉向云珠:“云珠,我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云珠立刻從袖中取出一沓紙張,恭敬地遞上前來:“回小姐,奴婢已將臨江月那位錢掌柜歷年來送入府中的節禮單子、對賬便條,全都找了出來。方才在外面,已與那封偽信的謄抄本,仔細比對過了。”
“結果如何?”
“回小姐。”云珠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一股興奮,“那封信的字跡,模仿得極像,乍看之下,幾乎能以假亂真。但……還是有破綻。”
她抽出一張便條,與謄抄本并列放在桌上,指著其中幾個字道:“錢掌柜是南方人,寫字有個習慣,‘水’字旁的勾,總是帶個小小的回鋒,力道很輕。而這封偽信,每一筆都寫得工工整整,力求形似,卻失了神韻,尤其是這個‘江’字,寫得太過刻意,反而露了怯。”
云珠頓了頓,補充道:“就像一個描紅的學徒,寫得再像,也終究不是大家手筆。而且,錢掌柜為人豪爽,下筆速度快,字里行間有股江湖氣。這封信……太‘文’了,倒像是個常年握筆的讀書人,一筆一劃,算計分明。”
長風的不在場證明,加上云珠對筆跡的精妙分析,如兩柄重錘,狠狠砸在了那封偽信之上,將其砸得支離破碎。
“做得好。”沈青凰的夸贊簡意賅,她收起那些紙張,對兩人道,“此事,你們二人爛在肚子里,對任何人,都不可泄露半個字。長風,你的行蹤證據,妥善保管,等我的命令。云珠,繼續去查,京中擅長模仿筆跡的高手,都有哪些人,特別是……與東宮舊部有過來往的那些。”
“是!”二人領命,悄然退下。
臥房內,再次恢復了安靜。
沈青凰站在桌前,看著那份謄抄的信件,眸色幽深。
“他們很急。”她忽然開口,像是在自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裴晏清聽,“急著給我們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甚至連長風的行蹤都來不及細查,便拋出了這封漏洞百出的信。”
“因為,他們怕的,從來不是國公府。”
裴晏清倚在床頭,接過她的話頭,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他們怕的,是臨江月。”
沈青凰抬眸看他,那雙清亮的鳳眸里,帶著一絲探究。
從她重生歸來,便一直在利用前世的記憶,步步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