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見她不語,連忙又道:“是長風推著出去的,看方向,是朝著府外去的。少夫人,這……這太不尋常了,要不要奴婢派個人悄悄跟上去看看?”
畢竟,這位世子爺可是有出過事的。
萬一他昨夜受了刺激,又想不開去尋死覓活,那可如何是好?
沈青凰沉默了片刻。
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昨夜裴晏清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雙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死寂與厭世。
一個真正想死的人,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她緩緩搖了搖頭,重新將視線落回賬本上,語氣里帶著幾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松弛。
“不必了。”
“他不是三歲的孩子,想去哪里,由他去便是。”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只要他別再一門心思尋死,就算他把天捅出個窟窿,也與我們無關。”
至少現在,這個男人,看起來是想活下去了。
這就夠了。
京城,城南最大的酒樓臨江月。
這里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魚龍混雜。
豪華的不像酒樓!
當長風推著裴晏清的輪椅出現在門口時,原本喧鬧的大堂,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正在算賬地掌柜,手里的算盤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正在給客人添水的伙計,手一抖,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
下一秒,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連滾帶爬地從柜臺后沖了出來,臉上混雜著震驚、狂喜與不敢置信,噗通一聲就跪在了裴晏清面前。
“江……江主!”
他聲音顫抖,激動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天知道!
他們已經整整三年,沒有見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真正主子了!
裴晏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吐出兩個字:云照。
“在在在!月主在醉仙閣!”那管事忙不迭地回答,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頭沖著一個機靈的小伙計吼道。
“還愣著干什么!快!快去醉仙閣請月主!就說……就說江主回來了!讓他過來!”
“是!”
那小伙計應了一聲,像一支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
彼時。
頂樓最奢華的廂房內,熏香裊裊,軟玉溫香。
一個身著緋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半瞇著眼,姿態慵懶地斜倚在鋪著白狐皮的軟榻上,任由身邊的絕色美人將剝好的葡萄喂進嘴里。
他生了一張極其俊美的臉,眉梢眼角皆是風流,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此人,正是臨江月的明面之主,云照。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打斷了云照的遐思。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本以為是去而復返的伙計,卻在看清來人時,微微一怔。
那雙總是含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難得地掠過一絲純粹的驚訝。
“喲,我當是誰呢?”
云照坐直了身子,揮手屏退了房中戰戰兢兢的侍女,一雙桃花眼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著來人,語氣里帶著慣常的輕佻與促狹。
“裴大世子,您不是在國公府里當您的病弱嬌夫么?怎么有空大駕光臨我這煙花之地了?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裴晏清面前,繞著他的輪椅走了一圈,嘖嘖稱奇。
“三年了,整整三年,你一步都未曾踏出過國公府的大門。如今倒好,新婚燕爾,不陪著你那美貌的世子妃,反倒跑來我這兒,怎么?國公府的米糧不夠了,想起來你還有個臨江月,可以來打打秋風?”
他句句是調侃,字字卻都帶著刺。
那是一種被長久忽視后,積壓在心底的怨氣。
裴晏清對他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這間極盡奢靡的廂房,從鼻腔里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冷哼。
“你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的……俗不可耐。”
“嘿!我這叫風流倜儻,懂得享受人生,不像某些人,年紀輕輕就活得跟個入土半截的老頭子似的,無趣得很!”云照被他一句話噎得不輕,當即反唇相譏。
他拉過一張紫檀木椅,大馬金刀地在裴晏清面前坐下,翹起二郎腿,用那柄鑲金的玉骨扇一下下地敲著自己的手心,擺出了一副審問的架勢。
“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能把你這位‘已死’的江主,從棺材里給請出來?”
裴晏清終于抬起了眼。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能洞悉人心的銳利。
“你明知故問。”
“我知什么?”云照故作茫然地攤開手,“我只知道,臨江月現在是我云照說了算。江主?那是誰?我不認識。”
他這副無賴的模樣,若是換了旁人,怕是早就被氣得七竅生煙了。
可裴晏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無悲無喜。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東宮動手了。”
云照敲擊手心的動作一頓。
他臉上的嬉笑不變,眼底卻有寒光一閃而過。
“哦?動了便動了。這京城里,哪天不死幾個人,哪天沒幾家鋪子被封?與我何干?又與你何干?”他依舊嘴硬。
“你我都知道,這與你我,都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