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與陳師道聊天的時候,秦盼兮就靜靜地坐在一旁傾聽。
也是之前太常見過李格非對自家女兒的放任,陳師道倒也對此不以為奇,反而有時還會主動地問盼兮是否聽得懂。
盼兮有一種被小瞧了的感覺,撅起嘴來說自己也是讀完了蒙學、并且在家一直看得懂菱川書院的格致學刊的。
陳師道不得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徐之的妹妹,也是又一個清娘啊!”
“哪里,她哪里能與清娘相比。”秦剛隨口說道。
旁人所聽,不過是習慣性的對于自家人的謙虛。可是盼兮聽著,卻在腹誹道:“哥哥口中的這個清娘,好像是多了不起的一個女子,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們所講的那個清娘,到底是何等的優秀人物?”
正說著話呢,就聽著外面院門口傳來一陣響動,然后便是李格非的聲音:“可是徐之過來了么?”
秦剛正待站起身回應,卻是一團紅白身影卻是先沖進了大廳,正是身著紅襖白領的李清照,她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驚喜不已地叫道:“十八叔,真的是你么?你回京城怎么就不提前寫信告訴我們呢?”
秦盼兮這才仔細地看到眼前的這位清娘,只見她與自己的年紀相仿,神情中卻多了幾分大戶人家才有的成熟與自信,模樣說不上會比郭小娘漂亮,但眉宇間的靈動與眼睛里的清澈,卻才是極其吸引人的特征。
盼兮原本是帶著挑剔的眼光去看對方,卻是一時之間很難挑出什么毛病,只能輕輕地在鼻子里哼了一聲。
不想李清照聽得聲音,眼光一轉,就已看到了秦盼兮,她歪頭又仔細瞧了一瞧,立即開心地上前拉起她的手道:“是盼姐吧!我一瞧就和十八叔長得很像,但是可是比他長得漂亮多啦!”
她這雙手一拉,盼兮立刻便覺得她又多了幾分可親近的那種感覺。
秦剛還沒輪著開口,那邊李格非已經踏進門來了,只得暫時放下小丫頭這邊,上前去給師叔行禮問好。
陳師道已經趕緊安排李格非入座。而李清照在這里見了同齡的秦盼兮,就不再管廳里的這些人,熱情地邀請她一起去隔壁的自己家里去作客。
盼兮此時看了看秦剛,得到了允許的眼神后,也頗為開心地一起過去了。
李格非這次是奉了天子之召,直接回京進了秘書省。
而這一次,也是多虧了他的夫人在背后使勁,京城里不禁有眾多王珪當年的門生出來為其作保,還說動了韓忠彥,直接對外表示,李格非其實算是他們韓家的門生。
這樣一來,對于趙煦要將李格非的調回,也算是給了章惇一個可以下來的臺階。
更由于李格非此時已經算是被貶出京去,為難了一年多,所以章惇想想對他這次的回京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此前我已聽說徐之在江淮發運司任差遣,在兩浙路那里做得是非常之好,只是不知此時回京所為何事?又能在京待得多長時間?”李格非坐定之后便對秦剛問道。
“秦剛這次是隨章運使一同回京,前日已進宮面圣入對完畢,正在等候朝廷下一步的安排。留京的時間也說不準。”秦剛說著,他的行程,的確還要取決于朝廷下一步的計劃。
“章運使……我確是聽說徐之你這次的出仕,多虧了章質夫在朝中的大力推薦。只是,”李格非略一沉吟,“這章質夫這次可是有要去西線的可能?”
秦剛倒也吃了一驚,想不到李格非對這里的敏感性會這么高,他也不作隱瞞,便將之前與章楶關于一旦西線征召將會隨之而去的約定,還有前一天蔡京對他的暗示,都告訴了兩人。
兩人都有點沉默了。
雖說士人皆以忠義報國為人生志向,但真的要是至親好友親上前線,那畢竟是有著生死性命之憂的事情,決不再是平時寫寫愛國詩詞那般地簡單。
所以他們既不方便對這樣的冒險行為進行鼓勵與贊賞,當然也不便于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
“誒!兩位師叔不必如此。想我秦剛,如今也算是聲名在外的‘二十破萬賊、威震栝蒼山’的高郵秦郎,或許我一上前線,那幫西賊便會聞風而逃,不戰而勝呢!”秦剛便把前幾日在驛館里聽到的外面傳聞安在了自己的身上,開起了玩笑,想活躍一下氣氛。
“徐之的能力與本事,我是深信不疑的!只是一旦上了戰場,這刀箭無眼,真的不可輕視小覷啊!”李格非還是憂心忡忡地勸道,“而且那西北之境,每年可都是有了許多的官員前去之后,便不再回得來的。”。
陳師道也覺氣氛有點壓抑,便岔開了話題,詢問起秦觀近期所作的詩詞話題。
這次秦觀在處州的環境與心境大有改觀,加上平時生活上又多有朝華照料,所以他這段時間所寫的詩詞,也多了幾分當年在京城的那種從容與優雅。
當然,歷經了處州保衛戰的生死搏殺,以及他親身參與的綠曲兵訓練,竟也不多見地出了幾篇頗有豪放風格的作品來。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而且,秦剛還分明地感覺到,這文學評論的事情,很多時候是經不起仔細推敲的。
比如,秦觀在處州有一首詞作,在原來的歷史時空中,由于他在處州生活的艱難現實,被許多評論家解讀為“抗爭無力之余的落寞情緒寫實”。但是這一次,對于同樣詩詞文字的解讀,卻因為他目前生活的閑適環境,變成了“充分地表達了其在落寞之下的不懈抗爭之情”!
所以,所謂的文學評論,很多時候,都是看著結果最后再來倒推原因的。
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關于處州大捷,京城的人們所知道的,都只秦剛一人的智謀與勇猛。所以,同一時期秦觀的詩詞中所出現的軍事與戰場的因素,都會被統一解釋為他對于弟子能夠上戰場為國作戰的羨慕與內心的一種渴望。
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評論家們都只能對于所有已知的事實進行解說分析。
當然,秦剛自然會將這里的一些真相拿出來與陳師道以及李格非進行分享,得知個中真相的陳師道也是感慨萬分地表示贊同秦剛的看法。
李格非過來了,自然也一道被留下來一起吃飯,郭家娘子的手藝自然是不用說的,更不消說,這次還是專門為了感謝秦剛這段時間對于他們家的照顧。
在結束時,秦剛將這次帶來的禮物逐一分給了眾人——李格非一家,他是做好了他們回到這里居住的打算,所以也算是有備而來。
不過,令陳師道有點納悶的便是,連他家里的兩個小子都能夠分到了手,但是到最后居然都沒有提到李清照的那一份。
但是,隨后李清照親密地拉著盼兮,并不時露出的得意洋洋的表情卻出賣了事實:盼兮早就把屬于她的那份禮物提前給了她,是一整套價值不菲的晉代古畫。
在分發禮物時,秦剛還不露聲色地將這個月的家用錢交給了郭氏。
回去的路上,盼兮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對秦剛說:“哥,這清娘妹妹雖然比我還小一歲,但她懂得東西可真是多啊!”
“那是當然,這清娘的家里可不簡單,她的外祖父做過本朝的大宰相,她周圍的叔叔伯伯又全是各種各樣的文豪,而她自己,更讀過許許多多的書籍。”
“我想想,這個就是夫子說的‘近朱者赤’吧!”盼兮醒悟道。
“對,盼兮說得極對!”秦剛贊許道。
“哥,那我這次回高郵后,我想去菱川書院去讀書,行不行啊?”盼兮突然提道。
“哦?”秦剛聽了既意外又欣喜,“你真的是想好了要去的嗎?”
對于盼兮,他自然不會希望她與這個時代的其他女子那樣墮為俗粉,早早嫁為人婦從而蹉跎一生。但是這一切的改變又必須源自于她自己的感悟與爭取,所以,這也是他這次把她帶到京城里來的主要目的。
卻沒有想到,才來了兩三天,才與李清照待了一次,就能有此念頭。
“我早就想了,就是沒找到機會和哥哥你說。”
“那你現在說說看,為什么想去菱川書院讀書?”
“規哥跟我講過,現在的菱川書院,有很多的名人大家,有蘇老山長、喬山長,有袁夫子、劉夫子、還有鄒夫子,未來菱川書院會走出很多的人才,都是能夠幫得了哥哥的人,我也想和他們在一起學習,學習真正的本事。以后,以后再和清娘妹妹一起時,也不至于答不上她說的話。”說到最后,盼兮的臉都紅了。
“哦,感覺到自己和清娘妹妹有一些差距了?”
“何止是一些啊!”盼兮頗為神往地說,“我把你準備送她的古畫給了她之后,她先是開心得像個小孩子,但隨后看這畫時,卻又嚴肅得像個老夫子。這畫好在哪里啊?珍貴在何處啊?為什么會是真品啊?她都一點點地講給我聽,簡直太有才華了。我也想做這樣一個有才華的女子。”
這一趟入京,對于盼兮來說,很值得,當然對于有心要幫她開闊眼界的秦剛來說,更是值得。
隔日傳來的消息,章楶等待的入對還在繼續地排隊中,由此也可見得天子前次對秦剛的重視。
三日后,秦剛頗有點無聊,便讓盼兮去約李清照,一同去潘樓街那里的古玩店去逛逛,希望能借助于李清照的眼光嘗試去那里撿撿漏。
因為是秦剛兄妹兩人的邀請,李清照的母親王氏也就放心放她一同出去了。
到了潘樓街,李清照卻神秘秘地說道:“我們可得一開始說好了。能不能撿漏不敢擔保,但你得給我保底的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