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嬸今天的主要工作是在廚房里,需要蒸各式各樣的饅頭與糕點。這些東西,依照京城里的風俗,不同的種類、都會有不同的說法講究。
看到秦剛等人到來,李嬸便如數家珍地介紹,什么樣的饅頭會有什么樣的寓意、什么樣的糕點也有什么樣的講究。
等到今天它們都蒸好之后,便會分別在灶臺、廳堂、門房各處,都堆成不同的塔狀,民間統稱為“堆元寶”。
一般的家庭,能堆出一堆就算不錯了,而每一堆堆得越多、堆得越高,則意味著家境越富有、財產越興旺。
當然,等過完了年,這些饅頭、糕點便成了正月里的吃食,北方天寒地凍,足夠放上很長時間,也不會浪費。
而今天秦湛過來時,又帶了芝麻秸、松柏枝、門神符、紅紙葫蘆等等的過年專用之物,這些都是需要由秦剛這個正家主,帶著傭人們進行非常正式的驅邪儀式。
一般這些儀式要在除夕這天進行,但除夕他們要去秦觀家里過,所以便都提前到了今日。
按照秦湛的指點,秦觀與胡衍先是在院子里點燃了松柏枝,然后在每一間的房門口都用松煙繞上一繞,意思便是“燒松盆嫗歲”,具有驅鬼避邪的效果。
然后,便將芝麻秸桿插在家中主要的門窗檐臺兩旁,這是可以讓各路小鬼都藏在這些秸竿之中,以確保家中來年的太太平平。
紅紙葫蘆有很多,一早便準備好了漿糊,將它們一一貼在門窗上,可以收瘟鬼,以確保全家人在來年里沒病沒災。
最后便是貼門神符了。此時的門神符已經開始有在紙上印刷的,但是有錢人家還是會選用更加昂貴的桃木板刻制,一共會有兩面,其中一面刻印著郁壘,它會掛在大門的右半邊,還有一面刻印的是神荼,掛在大門的左半邊。注:郁壘神荼是漢族民間信奉的兩位門神,而要到南宋時,才逐漸被秦瓊、尉遲恭替代。
許多大戶人家的桃符做工講究,但是用了一年之后,哪怕沒有什么損壞,也會在除夕這一天更換成全新的。所以,王安石才會在著名的《元日》詩中寫道: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劉三則是提前買回了一些爆竹和藥傀儡,放在專門留出的一間空屋子。前者是指直接燃放baozha的鞭炮,有單響、雙響、連響之分,包括那種“響一聲飛上天后再響一聲”的二踢腳,都應有盡有。而后者則是指那些專門在夜間點燃后,可以噴射出各種顏色以及花樣的煙花。
劉三把它們都分作了幾堆,哪些是除夕夜要點燃的、哪些是正月初一早晨燃放的,還有初五、初八、十五等,都有不同的講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秦剛笑著看看,順口說,等有了空,記得帶他去這種爆竹鋪子瞧瞧去。
等看得差不多后,秦剛便把幾人都叫到院中,給他們分別發了一封紅包。就連胡衍與秦湛都可以領一份,秦湛還有點不好意思拿。
秦剛便勸說:“拿著拿著,也不能讓你平時的‘十八叔’白叫了嘛!圖個吉利!”
而傭人三人自是皆歡喜地散去。
秦湛拉著秦剛說:“十八叔,接下來還會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你自己來做!”
“我還有什么重要的事?”
“寫拜帖!”秦湛說,“需要給哪些人寫,我來給你列出來,但是具體的帖子,必須要你自己親手寫,才能表現出誠意。”
秦湛一解釋,秦剛才知道:從新年的第一天開始,京城里的人都需要去走訪自己的親朋好友、相互拜年。但是很快大家就發現:一是親友太多的話、根本來不及怎么辦?二是你在拜訪別人的同時,別人也要外出拜訪,碰不上面怎么辦?于是,先是一些地位較高的人,便不再親自拜年,而是選用一些木制或紙制的名帖,上面簽了自己的姓名,又或者加以一兩句拜年問候語,委派自己的家傭前往投送。后來,大家覺得這種方法特別方便,于是便漸漸都普及了這種投送拜帖來替代拜年的方式。
秦剛本來在京城的朋友并不多,真是要自己跑一圈也不妨事的,但是自從前幾天辦了拜師儀式,便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師叔師伯,以及在那場儀式上認識的其他人,在這個新年里,這些人既都有一一問候到,又未必都能拜見得了。于是,入鄉隨俗,這些拜帖都是不能缺少的了。
在寫拜帖時,秦湛還囑咐黃小個趕緊去街上的年貨鋪里,買一只寫有“接福”二字的紅紙袋回來,掛在自家的大門口,這是在春節期間,萬一家里沒人,可用它專門來接收其他人送來的拜帖。
胡衍來京城的時候,帶了家里的書信,父親與小妹還是十分關心他在京城里的情況,就在當天,秦剛便將這里所有能夠讓他們放心的事情,包括他將要正式拜秦觀為老師的消息都寫了回信,趕緊讓郵驛寄回去。現算算時間,那封信,應該已經到了他們的手里了吧!
而此刻,“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情緒陡然而起。
或許,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接近一年,秦剛越發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與思想正在與這具身體有了更深的融合,此刻,他比任何一個時間都要在意那遠在千里之外的血脈親情。
之前,有些難以入眠的深夜,他也曾經反思過自己在這個時代里存在的真正意義。
一開始,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己與身邊的人能夠生存下去、能度過眼前無法回避的難關而一步步地不由自主地邁出去;
緊接著,在得到并接受了關心與支持的人后,他也想著是否能夠給予他們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回報;
恰恰是這些人的相識相知,讓他越來越無法再按照原先的生活軌跡走下去——當然,原先的軌跡應該是怎樣,他也無法說清楚;
因為秦規,他成為了秦家莊的新族人;
因為毛滂,他成為了高郵軍的座上賓;
因為喬襄文,他成為了菱川書院的革新者;
因為趙四趙五兄弟,他成為了神居水寨的改造人……
又因為身邊所有的人,他便來到了這個時代最繁華、最中心的都城。
所有人都很自然地認為:現在的他需要有一個進士的出身,需要有一個實際差遣的官職,需要有一個榮耀并足以保護周邊一切的地位。
可是,這真的就是他當初出發的初心方向嗎?
或許,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秦剛很想在心底里說:我只是想好好地看一看這個大宋最值得看的繁華吧!
夜已深,巷子里敲更的聲音已響,這是元佑八年的最后一天了。
再過去,便是新年,
所謂的元佑九年,
同時也會是意料之中的紹圣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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