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八年,十一月。
天氣已經轉冷,高郵雖還沒到結冰之時,但在陣陣寒風之下,入眼多是一片蕭瑟之色。
在京城的秦觀來信提醒,今年的省試禮部報到時間截止于本月底,是該啟程去京城了。
這段時間,菱川書院的發展甚是喜人,《菱川格致學刊》竟連出了兩期,創刊的首期,秦剛在又一次去揚州拜見蘇頌時帶去了一本,想不到竟得到了高度的贊揚。
蘇頌對于這種既可以普及格致學問、又能促進科學學習研究的學刊十分地欣賞,直接建議秦剛從第二期起開始刻版印刷,僅僅他這里,就明確要付費訂閱二十本,以贈閱自己的好友。
秦剛也借機請蘇頌為學刊題寫了刊名,畢竟,這也是前宰相的題字啊。
同樣,送給潤州沈括的那本也得到了意外的良性回應。
在豐富且嚴謹的學刊面前,沈括放下了多年前因米芾而引起的芥蒂。他回信對于學刊的內容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議意見,之后對于希望自己為其專門撰稿的請求,也是一并應承了下來。
第二期的學刊開始刻版,印刷了五十本,想不到竟會一分而空,一本難求。所以,計劃中的第三期的印量,也就提升到了一百本以上。
得知秦剛要進京趕考的消息后,上至毛知軍,下到王保長,包括生意合作的幾大家,竟都不約而同地派人送來的儀程、禮物。秦剛只收下了極少數幾人的東西,大部分都一一退還。
而為他進京安排最操心的,當屬秦老爺秦福了。
秦婉來家里之后,的確又細心又勤勞,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十分整潔有序。家里留下她一個家傭也是完全夠了。
所以,秦福便索性就安排黃小個作為隨身書僮,陪秦剛進京,也方便照顧好他的起居。
接下來,就是對于入京后的各種物品準備,既不能太多,從而影響到路上的攜帶。但想想之后,又不能缺少一些重要的物品。所以,這行李也是各種考慮,反復調整。
高郵出發去京城,前半程自然是水路最為方便。于是,秦剛便讓船只從神居村繞一下。
趙四得了早一步過來的胡衍通知,一起在村中等候。
這段時間里,水寨酒坊擴建非常成功,天醇與瓊花酒快速交付了兩次,香水也是順利上市。秦剛囑咐胡衍一定要站在安全第一的角度,再考慮擴大生產的問題。
最后,他給趙四留下了一本小冊子,上面是他關于如何訓練士兵在非常態的狀態下進行作戰的一些想法:“四哥,你上過戰場,見過生死博斗的場面與環境。這些寨兵,之前只是欺負過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以及孱弱不堪的廂兵。我們水寨,不大可能會有那種拉開了戰場進行結陣對沖的那種戰斗。更多的會是像我在北窯莊野渡口遭遇過的那類襲擊。說白了,要想保護好我們的村寨,神居兵們,需要掌握的會是偵察、隱藏、伏擊、撤退這些方面的能力。所以,這段時間,我從先前的鴛鴦陣散發開去,又想了一些訓練的想法寫在這。只是,如何去訓練?如何能實現等等,就都拜托給你了。”
趙四有點驚訝地接過這本冊子,哪怕只是簡單地翻了翻,他也難以相信這些內容出自秦剛手里。不過他卻更加習慣于秦剛這種會不斷給他各種驚喜的狀況,并點頭說:“秦先生你放心好了,趙某是個武人,看問題總喜歡用最簡單的方法。對于神居寨來說,按秦先生指出的方法去走,就是最靠譜的路。”
秦剛很感慨地握住趙四的手說:“四哥,你的這份無條件的信任,很讓我有點承受不起啊!”
趙四哈哈大笑道:“那還是我讓秦先生費心了。不過你也放心,眼下的神居兵便在這高郵湖上已是無敵的存在,水寨里的生意又有胡兄弟的幫襯,小五子也越來越有出息。你就放心去京城趕考去吧。有任何消息傳來,神居水寨與神居村的所有人,唯秦先生馬首是瞻!”
秦剛再次上船之前,趙四給他準備了五張各三百貫的茶引,因為長途赴京,如果是銅錢、現銀都顯得攜帶不便,也不安全。而在大宋,茶引在商人之間已經通用,京城的錢莊也多愿直接兌換成同面值以茶引替代交易,也就相當于現錢了。
而天醇酒與香水等物,趙四原先也準備了一些,說是帶去京城,可以作好極好的禮品。但秦剛還是考慮到這兩件貨物已經全權交給了辛第迦發售,進入京城,最好還是看他何時將生意做過去再說。再者,太多的貨物入京也是一個麻煩,于是都作罷了。
這次進京選擇的路線是水陸各半,先乘船由高郵湖向西到了泗州,然后從泗州開始進入汴河。
原本是可以從汴河一路坐船直到京城,這也是兩浙、江淮往京城輸送賦稅的最核心漕運通道,甚至兩湖的許多地方貨物都會選擇先沿長江到揚州后,再北上轉走這條線路。
只是如今的時節不對,天已開始寒冷,越往北河道里的結冰現象也就越明顯,所以也不知道船最終能開到哪個地方,一旦結冰斷航,就得上岸改走陸路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天,差不多已經到了宿州,前面已有船回頭告知,再往北的河道已經凍起了一半。眼見著北方的寒風正在過來,所以保險起見,船工與秦剛商量,這次就送到宿州碼頭,然后上岸去雇馬車北上。
船只進了碼頭,此時停泊的船只已經不多。基本都是像他們一樣,到了這里便抓緊時間卸貨下客,然后船只回頭南下,以免再過兩天河水一旦冰凍起來,不僅走不掉,而且還有可能會被冰擠壞船身。
秦剛此時從船艙里走出來,看到這天色雖還未晚,但算一下再去碼頭上雇車等一系列的事,怎么著也得要在這此住上一晚,明天才能繼續走。
正想著事,不料船身突然一震,要不是黃小個在后面一直盯著,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險些就要摔倒——原來船只進碼頭時,船工不熟水道,在急避左側障礙時,不防船首右側撞上了先前已經停好的一艘大船。
好在,進碼頭時的船速甚慢,兩邊船只都沒有損傷,只是對方大船亦有震動之感,船工已忙不迭地上前賠禮致歉。
秦剛站穩了之后,看到對面船艙里倒是走出一名年過五旬的老者,其臉型瘦削、面容冷肅,尤其目光如劍,但凡被他看上一眼,都會覺得渾身一寒。饒是秦剛有著過人的膽識,在其注視之下,也有一種被其氣場所完全壓制的感覺。
既被注視,又是自己船只闖了禍,秦剛也只能恭敬地上前一步并施禮道歉:“在下船工操作不熟,誤撞貴船,打擾了老丈,實在是過意不去,還望海涵。”
對面的老者看向他的眼光依舊冷峻,甚至還閃過了一絲輕蔑不屑的神色,竟未作回應,一拂袖就回了船艙。
秦剛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高傲之人,不過想想也是自己有錯在先,也就不以為然了。
這邊船工剛把船只靠岸泊好,船頭卻來了一位家丁模樣的人,聲稱:“我家主人說了,閣下既然有話想要指教,不妨移步過來,我家主人煮茶以待。”
語雖算恭敬,但其說話之聲,平靜中帶有一絲桀驁,不像是尋常人家的丁役。
秦剛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立刻明白了,對方誤以為他剛才的撞船舉動是有意搭訕而為。既然誤會造成,不妨還是去一趟解釋清楚為好。便平靜地回禮道:“煩請岸上稍候。”
秦剛便叮囑黃小個與船工帶了行李,先去岸上尋好客棧,再來這里等自己。
然后便下了自己的船,隨著這名家丁沿船板又上了那艘大船。
此船要比他乘的那艘船要大上一倍有余,船艙中能隔出數間,進去的第一間便如尋常人家的待客之廳堂一樣,雖空間稍小一些,但是因為只在中間放了一張茶桌、數只座位,便也覺得有些寬敞。
之前見過的那位老者,坐于正座之上,秦剛進來時,他眼皮都未抬起,正在擺弄茶具的右手,用竹夾翻起其右邊座位上的一只茶杯,也就是示意秦剛可以坐這里。
雖然如此,秦剛也不以為然,謝過之后,便坐了下來。
“久聞江淮文風鼎盛、地杰人靈。今日見閣下少年英才,大為感嘆啊!”老者開口的幾句恭贊之語,說得卻是平鋪直敘,聽起來便是譏諷之意更多,“當年項橐七歲能為圣人之師,甘羅十二歲能使國拜相,不知閣下此次前來,關于當今之朝政時局,可有什么可以教我?”
秦剛一聽了,不但完全肯定這老者的確是誤解了他,而且就其氣度、口吻以及剛才這幾句話,還可以斷定其身份自然極為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