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中午剛過,秋老虎的熱力依舊十分強盛。
在一陣不同尋常的急腳快遞馬匹進了城南的郵驛之后,又有快馬沖向下一站的,隨后便有急腳奔向軍衙與縣衙而去。
不多時,先是衙門里極少鳴響的大鐘被敲響了,緊接著是文廟、城隍廟、城樓等等各處的大小鐘樓都相繼長響起來,敲響的方式極不常見,但卻令人相當不安。
聽到這些鐘聲的高郵人,都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家門,一齊看望這些方向。
其間偶爾有一兩個白發的老人倒是挺有經驗地閉目說道:“出大事情了!不是打仗了就是有國喪啊!”
沒多久,衙門四下派出的衙役正帶動了一眾的甲長、保長開始沿街相告:
“太皇太后薨了,全城各戶,立即舉喪!”
消息在高郵傳遞時,秦剛正在菱川書院,由于臨澤位于更北面的驛道上,所以是與高郵城中差不多的時間知曉此事。鎮中各處都已掛出喪祭之儀。喬襄文帶了書院幾人安排完畢之后,回來正看見秦剛默然著盯著遠方發呆,便讓其他人各自忙去,只剩自己一人陪其繼續站著。
“原來元佑就只有八年啊!”秦剛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意思是,自己倒還真不知道高太后居然就是在這一年的秋天去世的。
喬襄文愣了一下,倒也反應過來后說:“是啊,官家親政后,明年定是要改用新元的。”
“這不會是一次簡單地改元。”秦剛半是自語半是感慨道,“十年河西十年河東,皇上親政后,便是新法再施行之時,這朝中,又要變天啦!”
“皇上會有這么大的改變嗎?”喬襄文表示了質疑。
秦剛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微笑道:“你我皆非逢迎之人。只是既然當初有人指責我們以文犯上,妄議朝政。而到了今日,在那幫見風使舵的政客眼中,《少年華夏說》又該具有怎么樣的新價值呢?!”
“……”
“不要心急,新旨意總是會來的!”
京城,皇城,睿思殿。
已經換上孝服的趙煦堅持在這里聽取眾位宰執們的匯報。
終于,他們能夠面朝著自己行禮、請示、匯報,而不是像過去的八年那樣,永遠是面朝著另一個方向的高太后,留給他的,只是一任任宰執們的后背與屁股。
哦不,還有一個意外,趙煦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陣暖意,是一個叫蘇頌的老大臣,真的與別人不一樣。每一次蘇頌向太皇太后匯報完畢事情之后,總是會轉過來再向他稟告一遍。而一旦他想說些什么話后,蘇頌必然要提醒在場的諸位大臣,要認真聽取皇上的意見,并要在之后嚴格地遵守執行。
如今,殿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主宰的方向,看著各位宰執們晃動著的白發皓首,趙煦的心中不禁想起了那個令他多年難以喘息又思睡難安的老太太。
如今大家匯報的無非是如何安排接下來的國喪禮制等等系列的事情,便不由地心頭一陣煩燥。
“一切皆如卿家所奏!”趙煦突然一句話打斷了正在詳細匯報中的呂大防,皺了皺眉說:“朕有些不適。你們去安排吧!”
說完,便在梁從政的攙扶下轉身離開了,留下一殿的老臣們面面相覷。
走在宮里的道路上,前后的侍從都拉開了距離,趙煦這才問梁從政:“劉惟簡可回來了?”
“回官家話,昨天到了開封的地界,聽說了太皇太后的大行消息,不敢回宮。”
“他跑了這么一趟,可跑出什么個結果來了?”
“他昨天托奴婢遞了個折子,說是高郵解試舞弊一事,查無實據,純屬子虛烏有。高郵士子秦剛因不堪受朝中奸臣中傷,要辭去官職。他說此子忠君剛直、才華出眾,懇請官家下旨挽留。”梁從政小心翼翼地偷看著趙煦的臉色回話。
實際上劉惟簡三天前就已經到達了東京地界,一直拖到太后大行,立即派人備了厚禮前來聯絡梁從政,并在他的指點下火速遞上了剛才所述的折子。
聽得此話,趙煦的臉色有點難看:“哼,他的這件事辦成這樣,算是個什么結果啊!朕手頭事情太多,哪管得了這等小事。他自己惹出來的事情,自己去收拾干凈了再回來見我。”
太皇太后去世,皇帝親政了。
雖然在之前高太后聽政的這些年里,小皇帝都是安坐一邊,從來不發表任何看法。但就是因為他太安靜了,安靜得在平時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而即使是如今親政之后,面對過去的這些執政宰執們,他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安靜,偶爾開口,都是“便依卿等所奏”之類的話語。
于是,元佑年間的這些大臣總是覺得坐不住,他們必須要做點什么,要確保當今的官家不至于有什么不必要的念頭。
先是中書舍人呂陶,這位也就是先前封還了高太后要褫奪秦剛解元旨意的那位,字元鈞,眉山人,蘇軾的老鄉。在這件事上,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洛黨的惡意企圖,干凈利落地以“太后所為不合禮法”的理由把這道旨意給擋回去了。但在除了這事之外,他仍然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保守派。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呂陶給小皇帝上的奏折里苦口婆心地說道:“尊敬的陛下啊,為臣恭賀您親政啦!基于您之前從來沒有單獨決斷事情的經驗,我想想,還是要幫您指明兩點最不容易出錯的原則:第一點,就是在想任用誰之前,都必須要極其地慎重,一定要考慮清楚,要以國家社稷為重。第二點,就是要堅信我們剛剛逝去的太皇太后的決定,她可是盡心盡地維護了您這么多年的江山穩固。所以為臣建議您要好好地學習仁宗他老人家,在他親政之后,可是從來沒有讓人非議過劉太后的任何問題,也從來沒有改變過劉太后當年的任何決定啊。”
呂陶遞交之前,還仔細審閱過自己的這份奏折,覺得里面都是至誠至懇的建議,又十分地合情合理,這皇帝就算是有一點半點不能立即接受,只要一回復,他便會準備了十條八條的道理給他一一反駁勸說,直到皇帝心悅誠服地接受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