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并非樂土,而是戰爭風暴過后,留下的一片更加殘酷、更加赤裸裸的生存競技場。
王林很快就被裹挾進了逃難的人潮。那是一條由無數雙沾滿泥濘和血污的腳踩踏出來的、望不到頭的死亡之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們,如同被驅趕的羊群,拖家帶口,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挑著僅存的破爛家當,或者像王林一樣孑然一身,在荒涼龜裂的土地上,在漫天風沙中,艱難跋涉。每個人的臉上都刻滿了深深的疲憊、麻木的絕望和對未來的茫然恐懼。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臭、傷口潰爛的腥味,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名為“末日”的氣息。
這條血路,是人性最黑暗面的展示場,是生命最脆弱形態的墳場。
他看到一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母親,將最后一點點用樹皮和觀音土熬成的、散發著怪味的糊糊,小心翼翼地喂進懷中嬰兒干裂的小嘴里。嬰兒貪婪地吮吸著,發出微弱的吞咽聲。母親看著孩子,蠟黃的臉上露出一絲虛弱的、近乎圣潔的微笑。然而,就在下一刻,她身體晃了晃,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路邊的塵土里,眼睛還望著孩子的方向。嬰兒的啼哭最終也微弱下去,幾只盤旋的禿鷲發出不祥的鳴叫,緩緩降低高度。
他看到兩個平日里老實巴交、一起逃難的農夫,為了一小袋被雨水泡得發脹、散發著霉味的糧食,像瘋狗一樣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紅著眼,抓起一塊棱角尖銳的石頭,狠狠砸向對方的太陽穴!鮮血和腦漿瞬間迸濺!得手者搶過糧食袋,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體,像野狗護食般死死抱在懷里,眼神空洞而瘋狂。
他看到一隊潰敗下來、如同喪家之犬的散兵游勇,兇神惡煞地沖進難民的隊伍。他們搶奪著人們僅存的、賴以活命的口糧和財物,像蝗蟲過境。一個老人死死護住懷里給孫子的半塊餅,被一個士兵不耐煩地用槍托狠狠砸在頭上,當場斃命。女人的慘叫聲、孩子的哭嚎聲、士兵粗暴的呵斥聲和得意的狂笑聲,刺破了荒野死寂的天空。
他看到可怕的瘟疫如同跗骨之蛆,在擁擠骯臟的難民營地里蔓延。高燒的人們渾身起滿膿瘡,被親人或同鄉絕望地遺棄在路邊的溝壑里、亂石堆后,在痛苦和絕望中哀嚎、腐爛,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引來成群的蒼蠅和鬣狗……
死亡是這條路上唯一的“同伴”。每一天,每一里路,都鋪陳著新的尸體。起初,還有親人或好心人草草掩埋,豎一根木棍作為標記。后來,尸體越來越多,活人自顧不暇,便只能任其在荒野中曝曬、腐爛,成為野獸和飛鳥的盛宴。饑餓和疾病是兩把無形的、卻效率極高的鐮刀,日夜不停地收割著生命。
王林沉默地行走在這條由血淚和尸骸鋪就的長路上。他像一塊被反復捶打的鐵胚,將所有的悲憤、恐懼和痛苦都死死地壓抑、錘煉在心底最深處。他變得更加警惕,眼神像鷹隼般銳利,掃視著周圍的風吹草動;他變得更加冷漠,近乎殘酷地對待每一次獲取生存資源的機會。他學會了如何在混亂的哄搶中,像泥鰍一樣鉆到最前面,搶到那最少但足以吊命的一口食物或半碗臟水;學會了如何憑借瘦小靈活的身體和對危險的直覺,提前避開散兵和土匪的劫掠路線;學會了在野狗貪婪的環伺下,背靠巖石,緊握一塊尖銳的石片,用兇狠的眼神和低沉的嘶吼,逼退那些同樣饑餓的野獸,守住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塊硬餅。
但他并非完全麻木,心如鐵石。每一次看到無辜的生命在眼前無助消逝,每一次看到弱者在強權暴力下哀嚎掙扎,每一次看到人性在極致的絕望中崩塌、扭曲成野獸的模樣,他心底那團在“燼城”廢墟上點燃的火焰,就被澆上一瓢滾燙的油,燒得更旺、更烈!那火焰灼燒著他的靈魂,也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
那個在烈火與鮮血中誕生的信念,在目睹了這人間煉獄般的逃難路后,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堅定,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骨髓里:
他要變強!變得比任何人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