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窒息,仿佛擁有實質的重量,壓迫著王林的每一寸肌膚。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曲折狹窄、如同巨獸腸道般的巖縫中奔逃了多久。耳邊似乎還殘留著空間亂流撕扯一切的尖嘯,皮膚上仍縈繞著腐母那無邊無際、充滿惡意的窺視感,冰冷粘膩,如同附骨之疽。直到肺葉如同破風箱般灼痛,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他才終于敢減緩速度,將脊背緊緊抵在一處相對干燥、帶有冰冷粗糙觸感的巖壁拐角。
“嗬……嗬……”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隱痛和遍布全身的傷口。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那件殘破不堪的衣物,冰冷的濕意緊貼著皮膚,與傷口滲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血污混雜在一起,散發出淡淡的腥甜與地下世界特有的霉腐氣味。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但他強行繃緊神經,側耳傾聽。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水滴敲擊巖石的單調聲響,以及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那令人靈魂戰栗的嘶吼和無處不在的惡意,似乎真的被這迷宮般的巖層隔絕、甩在了身后。
暫時……安全了。
這個認知并未帶來多少輕松,反而讓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后,更深層次的疲憊和嚴峻的現實如同冰水般澆遍全身。他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那枚星標正散發著穩定而柔和的幽綠色光芒,如同暗夜中一顆冷靜的星辰,清晰地指向某個遙遠的坐標——星樞界。那是他來時的地方,也本應是歸途。
他的目光繼而落在左手中緊握的那塊冰冷沉重的青銅殘片上。殘片邊緣不規則,帶著斷裂的痕跡,觸手冰涼刺骨,上面古老的紋路在星標微光的映照下隱約可見。懸空寺的徽記——一座懸浮于云端的殿閣,以及旁邊那幾近被歲月磨蝕、卻依舊透出絕望氣息的警告文字:“星軌鈸…湮滅…”,如同用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海深處。
“星軌鈥…湮滅…”王林幾乎是無聲地重復著這兩個詞,干裂的嘴唇微微開合。懸空寺,那可是以對空間力量研究精深而聞名的古老宗門,其精英勘探隊,必然裝備精良,見識超凡。連他們都在此地折戟沉沙,只能留下如此簡潔而絕望的警示。那黑石祭壇中心,那不斷旋轉、吞噬一切光線的灰暗漩渦,其所蘊含的危險,絕對遠超他之前在此界遭遇的任何一種威脅——無論是變異的地蠆,還是那些被腐化侵蝕的修士。那是一種觸及世界本源規則層面的、令人心生渺小與恐懼的力量。
然而,與這絕望警告并存的,是那個隱藏在祭壇結構深處、被星標隱約感應到的空間坐標錨點。它像是無邊黑暗深淵中唯一閃爍的、微弱的燈塔之光,冰冷,遙遠,卻固執地指向了一條可能離開這個正在不斷腐朽、崩塌的世界的路徑。
希望與絕望,往往只有一線之隔。而此刻,這一線之間的距離,在王林感知中是如此的模糊不清,脆弱得仿佛輕輕一觸就會徹底崩斷。希望的另一面,可能就是萬劫不復的陷阱;而絕望的深淵里,那一點微光又誘惑著他不顧一切地去追逐。
他深吸一口帶著霉味和淡淡硫磺氣息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沉溺于后怕或空想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將星標和青銅殘片收起,然后從貼身的內襯里,取出了那半卷殘破不堪的獸皮地圖。
地圖的狀況很糟糕。之前激烈的奔逃、以及可能沾染上的污血和地底莫名的粘液,使得大部分區域都模糊不清,皮革邊緣卷曲發黑,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腐敗氣味。他借著星標微弱的幽光,用手指輕輕撫過皮面,勉強辨認著。
他目前所在的大致方位,應該位于地圖邊緣一片用黯淡墨水標注著復雜根須紋路的區域。這些蜿蜒交錯的線條,象征著紫髓之心原本賴以生存、如今多半也已枯萎腐敗的地下靈脈網絡。而在地圖的另一端,一條用刺目的朱砂紅筆重重劃出、旁邊標注著兩個扭曲古字——“死路”的礦道方向,如同一條丑陋的傷疤,蜿蜒著通向被更濃重污漬和未知陰影覆蓋的區域。那片區域,只能依稀看到幾個破碎的、代表不同勢力臨時營地或前哨的簡陋符號標記,像是不祥的印記,點綴在死亡的路徑旁。
“死路…”王林的指尖隔著冰冷的空氣,虛劃過那條殷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的路線。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是前人用生命驗證的、純粹字面意義上的有去無回?是暗示那條路的盡頭,隱藏著比黑石祭壇更加恐怖、更加極端的危險?亦或是……某種被某些勢力刻意掩蓋、不希望外人知曉的真相?也許是條密道?也許是通往某個被遺忘的寶藏或是……禁忌之地?懸空寺的警告指向祭壇,而這地圖的“死路”又指向另一邊,這腐葉界的秘密,似乎遠比他想象的更深。
擺在他面前的,似乎是兩條都布滿荊棘的路徑:
其一,遵循星標的指引。嘗試在這片混亂的地下世界中,尋找一個相對穩定的空間節點,然后直接啟動星標,進行風險極高的空間跳躍,目標直指星樞界。這條路最直接,看似一了百了。但風險巨大得難以估量。他體內來自紫髓孢子的生機與原本功法、以及此地腐化氣息造成的能量沖突,并未根除,只是被那層奇異的緩沖膜暫時壓制,在跳躍過程中是否會再次爆發?星標能否在能量干擾如此強烈的環境下,尤其是在他自身狀態不穩的情況下保持穩定?萬一跳躍偏差,被放逐到無盡虛空,那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結局。更何況,就算僥幸成功返回星樞界,他幾乎可以預見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玄鐵盟和森羅殿的嚴陣以待。他不僅任務失敗(至少從對方角度看),身上還帶著幾顆源自腐葉界的紫髓孢子(哪怕是被判斷為“廢種”),這無異于懷璧其罪,自投羅網。沒有足夠的實力和籌碼,回去就是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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