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識珞的意識如同從萬丈深淵被猛地拽回軀殼,五臟六腑傳來劇烈的墜地感與窒息后的痙攣。
他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額發。
然而,映入眼簾的,并非宿舍熟悉的天花板,也非純白虛無的意識空間。
是火海。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灰燼撲面而來,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血腥的惡臭。
天空被染成不祥的暗紅色,腳下是灼熱的、仍在燃燒的廢墟瓦礫,斷裂的金屬和焦黑的殘骸扭曲地指向天空。
遠處,傳來隱約的、非人的嘶吼與baozha的悶響。
這里……是哪里?!
樂識珞的心臟驟然緊縮,他強忍著意識殘留的冰冷與虛脫感,掙扎著站起身。
目光急切地掃過這片末日般的景象,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琪亞娜呢?!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廢墟的中央。
那里,由無數蒼白骸骨堆積而成的、一座扭曲而褻瀆的“王座”之上,靜靜地佇立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沐浴在血色天幕投下的不祥光暈中,周身散發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寧靜與……神圣的詭異感。
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月光凝結,赤裸的足尖輕點在最頂端的一顆顱骨之上,銀白的長發無風自動,流淌著冰冷的光澤。
是……誰??
樂識珞的呼吸一滯。盡管形態、氣質截然不同,但那熟悉的輪廓,那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感覺……
而就在這時,那靜立的身影,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注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了過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樂識珞看到了“她”的臉。
依舊是記憶中那般精致的容顏,卻籠罩著一層無法化開的悲戚與虛無。最令他心臟驟停的是——
“她”在流淚。
兩行清澈的、與周遭煉獄格格不入的淚水,正無聲地從“她”那雙空洞的、仿佛盛滿了所有哀傷的眼眸中滑落,沿著蒼白的面頰,滴落在腳下的骸骨之上,濺起微不可聞的、心碎的聲音。
那淚水中的悲傷如此純粹,如此沉重,瞬間穿透了空間的距離,狠狠砸在樂識珞的心上。
為什么……在哭?
是誰……讓你如此悲傷?
是……因為我嗎?
無數念頭如同尖針般刺入樂識珞的腦海。
然而,這悲慟的靜默并未持續太久。
“她”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那無聲的落淚迅速轉變為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溢出的痛苦嗚咽。
“她”抬起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頭,手指因用力而關節發白。
“呃……啊啊啊——!”
凄厲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哀嚎猛地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她”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蜷縮,仿佛正承受著某種從內部爆裂開來的、無法想象的極致痛苦。
那神圣寧靜的表象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瀕臨崩潰的狂亂與絕望。
與此同時,天空那輪巨大的、仿佛近在咫尺的血色月亮,表面開始劇烈地蠕動、沸騰!
粘稠的、如同污穢石油般的漆黑物質,從月亮的內部滲透出來,如同潰爛的膿瘡,迅速蔓延、污染著猩紅的光輝,讓整個天幕變得更加詭異、邪惡。
而下方骨堆上的“她”,亦發生了可怕的變化。
“她”那蒼白的肌膚下,仿佛有黑色的血管在猙獰蠕動、凸起。
同樣粘稠漆黑的污垢,從“她”的指尖、眼眶、嘴角……乃至全身的毛孔中滲出、流淌!
潔白的軀體被迅速玷污,銀白的長發被染上污濁,那悲戚的淚水混合著黑色的粘液,在“她”扭曲痛苦的臉上劃出猙獰的痕跡。
神圣與污穢,悲慟與瘋狂,在這一刻以最殘酷的方式交織于一體。
“不……不——!!!”
樂識珞目眥欲裂,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不顧一切地朝著那片火海與骨堆沖去!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必須趕到“她”的身邊!
無論面對的是什么,無論要付出何種代價!
但樂識珞的雙腿卻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步都踏在灼熱的廢墟與尖銳的骸骨碎片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火舌舔舐著他的衣角,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但他眼中只有那座不斷扭曲、被污穢浸染的骨堆,以及骨堆上那個正被從內到外撕裂的身影。
那段看似不遠的距離,在此刻卻仿佛被無限拉長,成為一條貫穿地獄的荊棘之路。
時間的流速變得粘稠而怪異,他眼睜睜看著“她”的掙扎越來越微弱,那悲戚的嗚咽被更加可怖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咕噥與撕裂聲所取代。
他心中的恐慌與絕望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
“琪亞娜——!!!”他嘶吼著,聲音在火海中顯得如此微弱,卻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終于,他沖上了那座由無數蒼白骨骼堆積而成的山巔。
污穢的黑色粘液幾乎淹沒了他的腳踝,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他踉蹌著撲到那個蜷縮的身影前,不顧一切地伸出雙臂,將那個劇烈顫抖、不斷滲出黑色物質的軀體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
“沒事了……我來了……我在這里……”他聲音嘶啞,語無倫次地重復著,試圖用自己顫抖的體溫去溫暖那冰冷得不像活物的身體。
他的手掌觸碰到“她”背后猙獰凸起的、仿佛在皮下游走的異物,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收緊了手臂,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奇跡般地,在他抱住“她”的瞬間,“她”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劇烈的痙攣,竟然真的停止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樂識珞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他感覺到懷中的身體不再掙扎,只是微微地、細微地顫抖著,如同驚懼過后的小獸。
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虛幻的慶幸,如同黑暗中搖曳的燭火,剛剛在樂識珞冰冷的心湖上點燃。
他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有了一剎那的松懈。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仿佛要回應這個擁抱。
然而,就在這死寂的、仿佛偷來的短暫平靜中,一個極其輕微、帶著溫熱濕氣的氣流,混合著血腥與腐朽的味道,拂過了他的耳廓。
是“她”的嘴唇在動。
樂識珞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將耳朵湊得更近,試圖聽清那微不可聞的囈語。
他聽到的,是四個字。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帶著無法形容的、刻骨銘心的恐懼與哀求,擠出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