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茶香氤氳，卻驅不散那無形中逐漸凝聚的緊繃。蕭景珩連續化解了針對格律、典故的刁鉆詰問，辭從容，引經據典，不僅未露怯色，反而隱隱顯露出遠超其年齡的博學與沉穩。這讓原本等著看笑話的幾位清客略顯訕訕，也讓周老夫子、孫博士等人收起了幾分輕視，目光中的審視意味更濃。

丞相趙崇明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仿佛對眼前這番暗流涌動的交鋒渾然不覺。他朗聲笑道：“諸位，暖閣雖好，終究不及置身天地，親感雪韻梅魂。園中雪景正佳，老梅亦在盛時，不若我等移步梅林，踏雪而行，或許更能激發詩興？”

眾人自然附和。于是，一行人簇擁著趙崇明，走出暖閣，踏入那片瓊枝玉葉的世界。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聲響，凜冽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混合著冷冽的雪氣與幽淡的梅香。幾株老梅姿態奇崛，紅萼白雪，相映成趣，確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凌云、雷厲等隨從遠遠跟在后面，警惕地留意著四周。

趙崇明駐足于一株開得最盛的梅樹下，仰頭觀賞片刻，轉過身，面向眾人，目光掃過蕭景珩，笑意更深：“景珩賢侄，方才閣中論詩，已是精彩紛呈。然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今日天公作美，以此雪中紅梅為題，若不能即景賦得佳句，豈非入寶山而空回？”他頓了頓，語氣變得似乎更加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導向，“尋常作詩，未免無趣。不若我們添些彩頭，限韻如何？便以這‘寒’、‘難’、‘殘’三字為韻腳，作七絕一首，半炷香為限，諸君一同遣興，最后由周老品評高下，也算是一樁雅事。景珩賢侄意下如何？”

此一出，在場不少人臉色微變。“寒”、“難”、“殘”這三個韻腳，本身便帶著蕭瑟、艱難、衰敗的意味，與眼前雖冷峻卻充滿生機的雪梅圖景并非完全契合，作起詩來頗受限制，極易落入低沉哀婉的俗套。而且限韻作詩，尤其是即席限韻，最考校詩人的急智與功底。趙崇明此舉，分明是要將蕭景珩逼到墻角，讓他在嚴苛的條件下創作，稍有差池，便會當眾出丑。這正應了梁婉清預警中的“即席限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蕭景珩身上。周老夫子捻須不語，眼神深邃；孫博士、李博士嘴角微撇，似已預見到蕭景珩的窘迫；那些清客們則大多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蕭景珩心中凜然，暗道“來了”。他面上卻不見絲毫慌亂，反而微微一笑，拱手道：“丞相此議甚雅。限韻作詩，別具一格，更能考驗真才實學。景珩不才，愿附驥尾，向諸位前輩請教。”他答應得痛快，甚至帶著幾分躍躍欲試，這讓趙崇明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仆人立刻在廊下設下香案，點起半炷細香，青煙裊裊升起。其余幾位被點名“一同遣興”的文人頓時愁眉苦臉，或低頭沉思，或抓耳撓腮，顯然被這苛刻的韻腳難住。而蕭景珩，卻并未像他們那樣急于構思，反而緩步走向梅林深處，伸手輕輕觸碰一枝覆雪的紅梅，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微微閉目，似乎在感受風的氣息，雪的純凈，梅的孤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細香已燃去三分之一。其他幾人已有人開始提筆在隨身攜帶的紙片上寫劃，臉上盡是苦惱之色。蕭景珩卻依舊佇立梅樹下，身影在雪地中顯得格外挺拔沉靜。周老夫子遠遠看著，眼中掠過一絲疑惑與好奇。趙崇明則耐心等待著，嘴角的笑意漸漸透出冷意。他相信，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用如此別扭的韻腳，即便蕭景珩真有才情，也絕難作出什么像樣的詩句，最多不過是平庸之作，到時便可大肆貶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