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江寧府院試之期。晨曦微露,城中卻早已蘇醒,彌漫著一種不同于往日的肅穆與躁動。貢院街一帶更是車馬塞途,冠蓋云集。無數身著青衿的學子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或躊躇滿志,或面色凝重,或強作鎮定,身后大多跟著手提考籃、不住叮囑的書童或家人。空氣中混雜著墨香、早點攤子的煙火氣,以及一種無形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期待與焦慮。
白鹿書院的一眾學子也在教習的帶領下,早早來到貢院門外等候唱名入場。蕭景珩靜立于人群之中,一身漿洗得干凈挺括的月白襕衫,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清俊。他面色平靜,目光沉凝地望著那扇朱漆銅釘、威嚴緊閉的貢院大門,心中默默回顧著經義要點與破題思路。周遭同窗的低聲議論、家人的殷切囑咐,似乎都未能擾亂他的心緒。他知道,這場考試對他而,意義遠不止于功名,更是檢驗他這數月來蟄伏苦讀、融會古今的成果,是打破偏見、真正立足于此的關鍵一役。
李卓、錢多多、孫志遠等人也在一旁,神色各異。李卓看似成竹在胸,與相熟之人談笑風生,眼角余光卻不時瞥向蕭景珩,隱含較量之意。錢多多則不停搓著手,嘴里念念有詞,似是最后溫習。孫志遠一如既往地沉默,獨自立于角落,閉目養神。
就在這等待的間隙,人群外圍忽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幾名游學士子的到來,吸引了些許目光。這類每逢大比便四處游學、觀摩文風的士子并不少見,本不足為奇。然而,其中一人卻讓無意間望去的蕭景珩,目光微微一頓。
那是一位身形略顯單薄、年紀輕輕的青衫士子,站在幾名同伴稍遠些的位置。他頭戴同色方巾,面容清秀白皙,眉眼疏朗,顧盼間自有一股書卷清氣,然而那份清秀之中,卻又隱隱透著一絲難以喻的靈秀與……不易察覺的矜貴?其人身姿儀態極為端正,雖穿著普通士子常見的青衫,那料子細看卻似非凡品,行走間步履從容,與周遭多數或緊張或興奮的學子相比,顯得格外沉靜超然。
蕭景珩覺得此人有些面善,尤其是那雙清澈明亮、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似乎在哪里見過,但細想之下,卻又毫無頭緒。他正欲移開目光,不料那青衫士子竟似有所覺,轉頭迎向他的視線,微微一怔后,唇角竟浮起一抹極淡的、帶著些許探究與善意的微笑,隨即緩步向他走了過來。
“這位兄臺請了。”青衫士子拱手一禮,聲音清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溫和,語調卻略顯奇特,不似完全本地口音,“在下梁清,京師人士,游學至此,適逢貴地院試盛況,特來觀摩江南文風。見兄臺氣度不凡,隱有鶴立之姿,故冒昧前來叨擾,還望勿怪。”
蕭景珩心中訝異,面上卻不顯,依禮還揖:“原來是京師來的梁兄,幸會。在下蕭景珩,白鹿書院學子。梁兄遠道而來,皆是斯文一脈,何叨擾。”
“蕭景珩?”自稱梁清的士子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光芒,似是恍然,又似是愈發感興趣,“可是那位作得《春曉》詩、獻《水利五策》的蕭景珩兄臺?”
蕭景珩未料對方竟知自己姓名與事跡,謙遜道:“些許拙作,不足掛齒。梁兄消息倒是靈通。”
梁清淺笑,眸光流轉:“游學途中,聽聞江寧府出了位才子,詩文實務皆有不凡之見,心中仰慕已久。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他話語坦誠,贊賞之意流露自然,并無絲毫諂媚之態,令人心生好感。
“梁兄過譽了。”蕭景珩道,“京師人文薈萃,梁兄自天子腳下而來,見識廣博,景珩這點微末之名,豈敢班門弄斧。”他心中疑竇稍存,此人談舉止皆非凡俗,那份從容氣度絕非普通游學士子所能有,且對方竟對自己之事如此了解,著實有些蹊蹺。
梁清似看出他心中疑慮,卻不點破,轉而望向巍峨的貢院,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江南文風鼎盛,人才輩出,今日院試,必有一番龍爭虎斗。觀蕭兄神色沉靜,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了?”
“不敢。”蕭景珩搖頭,“院試乃國家掄才大典,高手如云,唯有盡心竭力,但求無愧于心罷了。”他話語平淡,卻自有一股篤定自信蘊含其中。
梁清頷首,眼中贊賞之色更濃:“好一個‘盡心竭力,無愧于心’。讀書作文,正當如此心境。不矜不躁,不卑不亢,蕭兄心性修為,亦令梁某佩服。”他稍作停頓,似不經意般問道,“聽聞此次院試,學政王大人親自主持,其對經義闡釋,尤重根基扎實與闡發有新意而不逾矩,不知蕭兄可有耳聞?”
蕭景珩心中一動,對方此似有意,似無意,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他點頭道:“確有耳聞。多謝梁兄提點。”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梁清微笑,“但愿今日考題,能允賢兄一展所長。”罷,他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瓏、觸手溫潤的青玉平安扣,遞與蕭景珩,“此乃在下游歷至一處古寺時所得,據說能寧神靜氣,助人文思。今日與蕭兄一見如故,聊表心意,預祝兄臺文思泉涌,筆下生花,高中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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