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再次驅散了黑風峪的寒意與黑暗,卻驅不散龍淵心頭那沉甸甸的壓抑。昨夜與趙大虎的交談,如同在原本就布滿陰霾的心湖中又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混雜著對戰友犧牲的悲痛、對自身處境的憂慮,以及對葫鬧鬧那愈發莫測力量的審慎。
“孫志彪……”龍淵在心中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以及與之關聯的“特別調查課”和“陰陽師”。這些詞匯仿佛來自另一個他從未真正了解過的、隱藏在常規戰爭背后的幽暗世界。而自己,因為胸口的這個葫蘆,已然被拖入了這個漩渦的中心。
“龍兄弟,醒了?感覺怎么樣?”趙大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位老兵臉上雖然依舊帶著疲憊,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和銳利,仿佛昨夜那個流露脆弱的老兵只是短暫的一瞬。
“好多了。”龍淵點點頭,嘗試活動了一下筋骨,雖然依舊虛弱,但比起之前那種近乎油盡燈枯的狀態,已經好了太多。胸口的葫蘆傳來溫潤平和的暖意,仿佛在默默支持著他的恢復。他注意到趙大虎沒有再提昨夜的話題,顯然,那些沉重的秘密暫時被重新埋藏了起來,生存和任務依舊是當下的第一要務。
一行人再次啟程。根據趙大虎對地圖和山勢的判斷,他們應該已經接近黑風峪的出口。只要穿過前方最后一道山梁,就能抵達相對安全的平西根據地邊緣區域。
山路依舊難行,但或許是因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也或許是葫鬧鬧昨夜那場“遛鳥”大戲無形中掃清了一些障礙(至少心理上),大家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連那三名一直沉默惶恐的平民,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些許生氣。
中午時分,他們攀上了一道陡峭的山脊。站在山脊上向前望去,視野豁然開朗。下方不再是無窮無盡的山林,而是一片相對開闊的谷地,一條土路如同灰色的帶子蜿蜒穿過谷地,連接著遠方的村落和更廣闊的地平線。
“看!那就是通往根據地的主要通道!”趙大虎指著那條土路,語氣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我們只要下了這道山梁,沿著山谷邊緣摸過去,就能找到接應的同志!”
希望如同溫暖的陽光,瞬間灑在每個人的臉上。小陳甚至興奮地揮了揮拳頭。連日的逃亡、目睹的慘狀、精神的煎熬,似乎在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然而,龍淵的目光卻并未停留在那條希望的通道上,而是投向了山谷對面,另一側山嶺的腳下。那里,在一片茂密的樹林掩映下,隱約能看到一片灰墻黑瓦的建筑輪廓,規模不大,但格局規整,不似尋常山村。
“那里是……?”龍淵下意識地問道。
趙大虎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臉色微微一凝:“哦,那里啊。那是燕京大學幾年前遷到后方時,設立的一個臨時分校和研究院舊址。主要是一些不愿意跟隨學校主力南遷、又無法留在北平的教授和學生,在這里堅持研究和教學。不過,后來戰局惡化,這里太靠近前線,大概在半年前就基本廢棄了,人員和重要設備都陸續轉移去了更安全的大后方。”
“燕京大學……臨時分校?”龍淵的心猛地一跳。作為歷史系學生,他對這所北方名校自然不會陌生。戰火紛飛中,知識分子的流亡與堅守,是那個時代悲壯而璀璨的縮影。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際,胸口的葫蘆,突然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悸動!
這悸動并非針對敵人“污穢”的排斥,也非對沉重歷史的“凈化”渴望,而是一種……帶著某種“共鳴”與“牽引”的柔和波動。仿佛在那片廢棄的校舍中,有什么東西在隱隱呼喚著它,或者說,與它同源?
龍淵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目光緊緊鎖定那片灰墻黑瓦。
“怎么了?龍兄弟?”趙大虎立刻察覺他的異常,警惕地環顧四周,“有情況?”
“不……不是敵人。”龍淵搖了搖頭,手指向對面的廢棄校舍,“是那里……鬧鬧好像對那里有反應。”
“燕大分校舊址?”趙大虎眉頭微蹙,顯然不明白一個葫蘆會對一所廢棄學校產生什么興趣,“那里早就沒人了,荒廢了半年,可能只剩些破桌子爛板凳。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與接應隊伍匯合,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龍淵理解趙大虎的擔憂。經歷了這么多,任何偏離既定路線的行為都可能帶來未知的風險。但葫鬧鬧傳遞過來的那股“共鳴”般的意念,雖然微弱,卻異常執著,帶著一種不容錯過的迫切感。他想起了鬧鬧“收藏”日軍文件、凈化礦井苦難的先例,它的直覺往往指向某種關鍵或蘊含特殊“信息”的存在。
“大虎哥,我明白你的顧慮。”龍淵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看向趙大虎,“但鬧鬧的反應很少無緣無故。那里可能有什么東西……或許是對我們有用的信息,或許是……像礦井里那樣,需要被‘銘記’的東西。我建議,我們稍微繞一點路,過去查看一下,不會耽誤太久。我保證,一旦感覺不對,立刻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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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虎看著龍淵認真的眼神,又想起這葫蘆種種神異之處和它帶來的(albeitsometimesbizarre)幫助,沉吟了片刻。他看了看不遠處那條通往希望的山谷土路,又看了看對面那片寂靜的廢棄校舍,最終咬了咬牙:“好!就信你……和這葫蘆一回!小陳,你帶大家在山脊這邊隱蔽休息,注意警戒。我和龍兄弟過去看看,快去快回!”
安排妥當,趙大虎和龍淵兩人離開山脊,小心翼翼地朝著山谷對面的燕大分校舊址摸去。越靠近那片建筑,葫鬧鬧的悸動就越發明顯,那股“共鳴”感也越發清晰。
校舍果然已經廢棄多時,圍墻斑駁,大門歪斜地敞開著,里面雜草叢生,一片荒涼。幾棟主要的教學樓和宿舍樓都門窗破損,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些搬不走的、破爛的桌椅和散落在地上的廢紙,在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
然而,葫鬧鬧的指引并未停留在這些主建筑,而是指向了校區后方,一處更為偏僻的、看起來像是倉庫或者小型實驗工坊的獨立平房。
平房的門鎖早已銹蝕,趙大虎用刺刀輕輕一別就打開了。里面光線昏暗,彌漫著塵土和霉味。與其他地方的徹底空蕩不同,這里還殘留著一些笨重的、無法搬走的實驗臺、廢棄的儀器架,以及一些散落在角落的、似乎是實驗廢料的瓶瓶罐罐。
葫鬧鬧的意念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活躍和精準,它強烈地“指向”房間最里面,一個靠墻放置的、布滿灰塵的沉重鐵皮柜。
龍淵和趙大虎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柜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拉就開了。里面并非預想中的文件或儀器,而是堆放著一些更為雜亂的東西:幾個破損的化學燒瓶、幾卷泛黃的圖紙、一些生銹的工具,以及……一個被小心放置在角落、用油布包裹著的、長條形的物體。
葫鬧鬧的目標,赫然就是那個油布包裹!
龍淵的心跳有些加速。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包裹里面,并非什么奇珍異寶,也不是武器danyao,而是一卷……畫軸?
他將畫軸緩緩展開。那是一幅水墨畫,紙張已經有些泛黃,但保存得相對完好。畫的內容并非山水花鳥,而是一幅……地圖?一幅極其精細、標注著各種復雜符號和注解的……華北地區地質礦藏勘測圖!
圖的右下角,用工整而有力的毛筆小楷寫著幾行字:
“贈予燕京大學地質研究所,以供學術研究。望他日山河光復,此圖能-->>為國所用。
——一個結實愛過你的學生,民國二十六年冬。”
“結實愛過……你的學生?”龍淵輕聲念出這奇怪的落款,眉頭微蹙。這個表述……似乎有些蹊蹺。“愛過”還可以理解為學生對母校和師長的感情,但“結實”……更像是某種筆誤或者暗語?
趙大虎湊過來看了看,他對地質圖一竅不通,但對落款卻敏感起來:“民國二十六年?那是盧溝橋事變那年!冬天……北平已經淪陷了。這圖……來歷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