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灑街頭
清晨的陽光剛爬上護國寺街的灰瓦,昨夜未熄的燈籠還在風里搖晃,像一串串懸著的火種。王衛國跟著養父王破軍走在人群中,棉鞋踩過滿地的鞭炮碎屑,發出“沙沙”的輕響。勝利的歡慶還在延續,街面上比昨日更熱鬧:孩童舉著紙糊的國旗追逐打鬧,老人坐在街角的小馬扎上,握著旱煙袋追憶往昔,學生們排著隊唱《大刀進行曲》,歌聲震得街邊的窗欞都在顫。
空冥天賦收斂在三尺之內,眉心只有極淡的溫熱感。王衛國刻意壓制著感知,不想被過多的情緒裹挾——可周圍的熱鬧像潮水,總能漫過他的防線。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糖畫跑過,辮子上的紅綢子晃得他眼睛發疼,突然想起馬家堡的小桃,那個和他一起在地道里藏過的女孩,1943年鬼子掃蕩時,為了掩護他,抱著一顆石雷沖向了敵兵。
“衛國,發什么愣?”王破軍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思,養父手里提著個布包,里面是給趙老栓遺孀帶的小米,“昨天說好要去看趙嬸,別遲到了。”
王衛國點點頭,加快了腳步。路過一家老布店時,門口掛著的各色手帕突然刺進眼簾——其中一條藍底白花的粗布帕子,和母親留下的那條幾乎一模一樣,邊角都繡著極小的“平安”二字。他猛地停下腳步,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呼吸瞬間變得急促。
“怎么了?”王破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立刻明白了緣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進去看看?要是喜歡,買一條。”
走進布店,老板娘正忙著給顧客剪布,見他們進來,笑著打招呼:“兩位同志,買點什么?這藍底白花的帕子賣得最好,都是家里媳婦自己繡的,帶著個平安意頭。”
王衛國伸手摸向那條帕子,粗糙的布料觸感和記憶里母親的手帕重疊在一起。空冥狀態不受控制地擴散開來,眉心的發燙感瞬間尖銳——他仿佛看到1942年那個陰冷的清晨,母親被兩個穿白大褂的鬼子推上卡車,臨走時塞給他這條手帕,聲音發抖卻堅定:“衛國,要活著,要記住是誰害了咱們家。”
“同志?同志您沒事吧?”老板娘的聲音帶著擔憂。王衛國猛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砸在了帕子上,洇濕了那朵繡得歪歪扭扭的白花。
“俺……俺買了。”他抹了把眼淚,掏出銅板遞給老板娘,把帕子緊緊攥在手里,指節泛白。
“這孩子,是想家里人了吧?”老板娘嘆了口氣,多送了他一塊繡花邊角料,“俺男人也是抗戰時沒的,勝利了,可心里的窟窿還是填不滿。但活著的人,得替他們好好活。”
走出布店,陽光刺眼得讓他睜不開眼。街面上的歡笑聲依舊,可在他聽來,卻像是隔著一層水,模糊又遙遠。小吳跑過來,手里拿著兩個剛買的糖火燒,遞給他一個:“衛國哥,吃點東西!剛才看到林薇薇他們在街頭發‘勝利宣’,寫得可好了!”
王衛國接過糖火燒,卻沒胃口,只覺得喉嚨發緊。他望著小吳臉上純粹的喜悅,突然想起小吳的弟弟——去年在送情報時被鬼子抓住,寧死不肯開口,最后被活活打死。小吳當時哭得昏天黑地,可現在說起勝利,眼里還是亮得像星星。
“小吳,你不想你弟弟嗎?”他忍不住問。
小吳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卻很快又揚起來:“想啊,怎么不想?可俺知道,他要是看到今天這么熱鬧,肯定比俺還高興。俺活著,好好建設國家,就是替他活了。”
王衛國的心猛地一顫。空冥感知里,他“看到”小吳夜里偷偷摸出弟弟的舊彈殼,在月光下摩挲的樣子——原來不是不痛,是把痛藏在了喜悅的背后,變成了往前走的力氣。
走到趙老栓遺孀的住處時,院門口已經掛起了紅燈籠。趙嬸正坐在院子里,給趙老栓的牌位上香,牌位上的照片已經泛黃,老人穿著打補丁的棉襖,笑得露出沒剩幾顆的牙。“王道長,衛國小哥,你們來了!”看到他們,趙嬸趕緊擦了擦眼角,把他們讓進屋里。
屋里的陳設很簡單,土坯墻上掛著趙老栓生前用的石雷模具,還有一張泛黃的義和團布告——那是趙老栓年輕時的物件,他總說“俺這輩子,就跟鬼子和侵略者杠上了”。趙嬸端來兩碗熱茶,嘆了口氣:“昨天聽著外面的鞭炮聲,俺抱著石頭(趙老栓的孫子)哭了半宿。老栓要是能看到這一天,肯定得喝兩斤老白干。”
王衛國捧著溫熱的茶碗,眼淚又忍不住涌了上來。他想起第一次見趙老栓的場景:老人蹲在地里,教他用硝石和硫磺做石雷,-->>粗糙的手握著他的手,說“鬼子怕硬的,咱們就給他們來硬的”;想起趙老栓犧牲那天,為了掩護他傳遞731的情報,故意把鬼子引向相反的方向,最后被亂槍打死,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玉米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