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凝在河灘的茅草上,風掠過剛收割完的麥田,帶著股子干爽的麥稈香。王衛國蹲在河灘西側的土坡后,手里攥著根折斷的麥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土坡下就是劃定的受降點,用白石灰畫了兩道平行線,一道是日軍列隊區,一道是武器繳械區,遠處還插著面褪色的紅旗,是張連長昨天特意讓人從馬家堡帶來的,旗角在風里輕輕晃著。
“衛國哥,你看!鬼子來了!”小李的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激動。他趴在王衛國身邊,軍帽檐壓得很低,卻擋不住眼里的光——土坡下的土路盡頭,一隊日軍正慢吞吞地走來,軍裝皺巴巴的,有的還沾著泥點,槍斜挎在肩上,沒了往日的囂張,倒像群沒魂的木偶。
小桃坐在兩人中間,筆記本攤在膝蓋上,鉛筆懸在紙頁上方,筆尖微微發顫:“俺要把這都記下來,從鬼子走過來,到他們把槍交出去,都記清楚。”她的筆記本上已經畫了受降點的草圖,白石灰線、紅旗、繳械區都標得清清楚楚,旁邊還寫了行小字:“1945年秋,韓家峪受降,鬼子投降了。”
王衛國點點頭,空冥天賦悄然展開。眉心的發燙感沒有了往日的“預警”,只剩一種沉甸甸的“真切”——他能“聞”到日軍身上傳來的劣質煙草味,混著汗味,格外刺鼻;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拖沓、雜亂,完全沒了以前“齊步走”的規整;還能“感覺”到土坡上其他鄉親的氣息——趙老栓家的遺孀、李老師、小石頭,還有十幾個馬家堡的鄉親,都躲在隱蔽處,沒人說話,只有偶爾的呼吸聲,像在憋著一股不敢輕易釋放的情緒。
“張連長來了!”小桃突然小聲說。土坡下的受降點旁,張連長領著五個八路軍戰士走了過來,身上的灰布軍裝洗得發白,卻穿得整整齊齊,手里握著的buqiang是上次繳獲的三八大蓋,槍托被磨得發亮。王破軍跟在后面,手里沒拿《玄真子兵要》,只揣著那根北斗七星銅簪,腰桿挺得筆直,眼神里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日軍隊伍在白石灰線前停下,為首的是個矮胖的日軍軍官,肩章上的星徽已經被扯掉,只留下個淡色的印子。他往前走了兩步,對著張連長鞠了個躬,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八路軍……長官,韓家峪據點及周邊小隊,共三十七人,武器……全部帶來了。”
張連長沒回應,只是抬了抬手。兩個八路軍戰士走過去,手里拿著個鐵皮箱——是上次從日軍營房里繳獲的,現在用來裝繳械清單。“按清單繳械!buqiang、軍刀、子彈、手榴彈,一樣都不能少!”戰士的聲音洪亮,在河灘上回蕩,壓過了風的聲音。
日軍開始排隊繳械。第一個走出隊列的是個年輕的日軍士兵,看起來不過二十歲,軍裝袖口還縫著塊補丁,他把buqiang放在繳械區的木桌上,手指在槍托上捏了捏,像是舍不得,卻還是轉身歸隊,頭埋得很低。王衛國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異時空歷史課本里的照片——那些被俘虜的日軍士兵,有的和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眼里滿是無措,仿佛還沒從“戰爭”的夢里醒過來。
“俺當年被鬼子抓去修炮樓時,就是這種buqiang,差點把俺的腿打斷!”土坡后傳來趙嬸的輕聲嘀咕,聲音里帶著恨,卻沒有往日的咬牙切齒,更多的是一種“終于結束”的釋然。王衛國轉頭看過去,趙嬸手里攥著塊粗布,布角都被捏得發皺,眼睛卻死死盯著繳械的日軍,像是要把這幾年的委屈都看回來。
小李突然拽了拽王衛國的胳膊,指著繳械區:“衛國哥,你看那挺歪把子機槍!上次俺們端據點時,就是這挺機槍對著俺們掃射,還好你用石雷炸了它!”王衛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兩個日軍正抬著一挺歪把子機槍,機槍的槍管上還留著上次石雷炸出的凹痕,此刻卻被乖乖放在木桌上,成了沒牙的老虎。
空冥狀態里,王衛國的記憶突然翻涌——異時空的電視里,他看過東京灣受降儀式的黑白畫面:美軍將領站在“密蘇里”號上,日軍代表彎腰簽字,遠處是密密麻麻的軍艦;課本里還寫著,中國戰場的受降儀式在南京舉行,無數民眾涌上街頭歡呼。可眼前的受降儀式,沒有軍艦,沒有盛大的人群,只有河灘上的白石灰線、簡陋的木桌,和一群躲在土坡后默默觀看的鄉親——這才是華北根據地最真實的受降場景,沒有轟轟烈烈,卻藏著無數人的血淚。
“輪到那個軍官繳械了!”小桃的聲音拉回了王衛國的思緒。土坡下,那個矮胖的日軍軍官正把軍刀放在木桌上,軍刀鞘上的銅飾已經氧化發黑,他松手時,軍刀“當啷”一聲撞在桌腿上,聲音在寂靜的河灘上格外刺耳。張連長走過去,拿起軍刀看了看,又扔回桌上:“把清單簽了,你們的人,按規定集中看管,等待后續遣返。”
日軍軍官拿起筆,手卻在抖,簽名字時筆畫歪歪扭扭。王衛國看著他的樣子,心里沒有“解恨”的痛快,反而有種復雜的滋味——這個軍官,去年冬天還帶著鬼子掃蕩馬家堡,用迫擊炮炸過地道入口,可現在,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連簽字都不敢抬頭。王衛國突然想起王破軍說過的話:“戰爭最可怕的,不是敵人的兇狠,是它能把人變成鬼,再把鬼打回人。”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俺爹要是能看到這一幕,肯定能瞑目了。”小李的聲音帶著哽咽。他的爹是兩年前被鬼子抓去修炮樓時累死的,那時小李才十五歲,每天躲在地道里不敢出來。現在看著日軍繳械,他攥著拳頭的手慢慢松開,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卻笑著說:“贏了,俺爹肯定知道。”
王衛國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沒說話。他的視線落在受降點的紅旗上,旗角在風里飄著,像在呼應遠處的太行山。空冥天賦里,他仿佛看到了吳哥——那-->>個少了條左臂的戰士,去年秋天在炸糧車時犧牲,臨終前還攥著顆沒扔出去的手榴彈;看到了趙老栓——那個在鐵匠爐里鍛打buqiang的老漢,被鬼子的炮彈炸傷后,還掙扎著把最后一把修好的buqiang遞給戰士;看到了小張——那個為了保護細菌樣本,被狼狗咬斷氣管的衛生員,他的筆記本還在小桃手里,記滿了草藥的用法。
這些犧牲的人,沒能親眼看到受降儀式,可他們的影子,仿佛就藏在河灘的風里,藏在紅旗的褶皺里,藏在鄉親們沉默卻堅定的眼神里。王衛國的鼻子突然發酸,手里的麥秸被捏得粉碎——他來自另一個時空,知道這場勝利的最終結局,可這個年代的人們,是用一條又一條人命,才熬到了今天。
“簽完了!鬼子要被帶走了!”小桃輕聲喊。土坡下,日軍軍官簽完清單,被八路軍戰士領著,往河灘北側的臨時看管點走。其他日軍跟在后面,隊列歪歪扭扭,沒人說話,只有腳步聲在河灘上回蕩。路過紅旗時,有個日軍偷偷抬了下頭,看到旗上的紅布,又趕緊低下頭,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