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國是被凍醒的。
洞口的藤蔓沒掩嚴實,寒風像小刀子似的往里鉆,把他臉上的炭火灰吹得直打旋。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濺起,映亮了巖壁上那盞馬燈——燈芯快燒到底了,光暈縮成小小的一團,勉強照見王破軍打坐的身影。
養父昨晚幾乎沒睡,就著那點燈光翻看一本線裝書,書頁翻動的“沙沙”聲成了王衛國的催眠曲。此刻天剛蒙蒙亮,書還攤在膝頭,王破軍的手指卻停在某一頁,指腹摩挲著泛黃的紙頁,像在撫摸一塊溫潤的古玉。
“醒了?”王破軍睜開眼,眼底帶著紅血絲,卻亮得驚人,“過來。”
王衛國裹緊了身上的灰布軍裝,湊過去才看清,那本書正是王破軍提過的《玄真子兵要》。封面是深藍色的布面,邊角已經磨得發白,上面用毛筆寫著三個古樸的字,筆畫遒勁有力,像出鞘的劍。書脊處用線縫了又縫,針腳密密麻麻,顯然被人反復修補過。
“這書……能看了?”王衛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昨天王破軍講的往事——為了保護這本書,師父和師兄們都犧牲了,道觀也被燒成了灰燼。這哪里是書,分明是用命換來的念想。
王破軍點了點頭,把書往他面前推了推:“從今天起,每天認十個字,學一個法子。”他翻開第一頁,上面畫著一幅手繪的地圖,山脈用墨線勾勒,河流是淡淡的青色,還有些奇怪的符號——像箭頭,又像陷阱的標記。
“這是嘉靖年間,浙東抗倭的地道圖。”王破軍的指尖落在地圖中央的一處圓點上,“看見沒?這里是‘迷魂陣’,進來容易出去難,岔路里藏著翻板和暗箭,倭寇進去一百個,能活著出來的不超過五個。”
王衛國湊近了看,紙頁上還留著淡淡的批注,是用朱砂寫的小字,筆畫娟秀:“地道之要,在‘隱’與‘變’。隱者,藏于九地之下;變者,應敵之莫測也。”字跡旁邊還有個小小的“玄”字,想必是王破軍師父的手筆。
“咱現在的地道,缺的就是‘變’。”王破軍拿起一根炭筆,在地上畫了個簡易的地道示意圖,“鬼子上次用煙熏,就是抓住了咱地道通風差的毛病。這書上說,‘凡地道,必設三孔:一通氣,二通水,三通消息’——通氣孔要藏在樹洞里,通水孔連著暗河,消息孔……”他看向王衛國,“就是你弄的那竹筒傳聲,古人早就想到了。”
王衛國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原以為自己設計的“聲學預警”是現代思維,沒想到幾百年前的兵書里早就寫著“通消息”的法子。他摸著紙頁上的褶皺,仿佛能看見那個叫“玄真子”的老道,在油燈下一筆一劃繪制地圖的樣子——原來,中國人抗擊外侮的智慧,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再看這個。”王破軍翻到另一頁,上面畫著幾種奇怪的武器:有帶尖刺的鐵球,有能噴出火的竹筒,還有用石頭做的“地雷”,旁邊用小字標注著“石雷,以硝石、硫磺、木炭按三七比合之,埋于道旁,觸之即爆”。
“這是……土雷?”王衛國脫口而出。趙老栓做的石雷,和圖上畫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少了那些精細的機關——書里的石雷上連著發絲粗細的引線,還刻著凹槽,據說能讓碎片飛得更遠。
“玄真派的祖師爺參與過戚繼光的抗倭軍。”王破軍的聲音里帶著點自豪,“這些法子,都是從血里總結出來的。你趙叔的石雷厲害吧?這書上的法子,比他的還多三成威力。”他頓了頓,用炭筆在地上畫了個十字,“但兵書里說了,‘器者,末也;謀者,本也’——再好的武器,沒人用腦子指揮,也是白搭。”
孫大牛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揉著眼睛湊過來,看見書上的圖畫頓時忘了困:“這是啥?能炸鬼子不?”他伸手想摸,又猛地縮了回去,好像那紙頁會咬人似的。
“能。”王破軍把書往中間挪了挪,“但得先學認字。”他指著“硝石”兩個字,“認識不?”
孫大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俺就認識自己名字里的‘牛’字。”
王衛國卻認出來了。強子的爹教過他幾個字,加上這陣子王破軍的指點,簡單的字已經能認個七七八八。他指著那兩個字念道:“硝——石。”
“對。”王破軍贊許地點點頭,“硝石是做火藥的關鍵,山里的老墻根下能挖到,帶著白霜的那種就是。”他突然看向王衛國,“你上次說的‘聲學預警’,書里有個類似的法子,叫‘地聽’。”
他翻到書的后半部分,那里畫著一個人趴在地上,耳朵貼著一塊木板,旁邊寫著“伏地聽聲,可知敵軍遠近多少:步聲重而雜者,是步兵;聲輕而勻者,是騎兵;若有‘咚咚’聲,必是炮車”。
王衛國的心臟猛地一跳。這不就是他設計竹筒傳聲的原理嗎?只不過古人用木板,他用了竹筒,道理卻是一樣的——都是借大地傳聲,放大遠處的動靜。他看著那些古樸的文字,突然覺得,自己腦子里的現代知識,和這古老兵書里的智慧,像是兩條匯入同一條河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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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這書里有打鬼子的法子不?”孫大牛蹲在旁邊,眼睛瞪得溜圓,“像戲文里說的‘空城計’啥的?”
王破軍笑了笑,翻到一頁畫著城墻的圖:“比空城計實在。你看這個‘詐敗誘敵’——故意讓士兵裝作慌亂,丟些糧草兵器,引誘鬼子來追,然后在山谷里設埋伏。嘉靖年間,戚繼光用這法子,一仗殲滅了三千倭寇,自己才傷亡不到五十。”他指著圖上的山谷地形,“看見沒?兩邊是懸崖,中間窄得像嗓子眼,鬼子進來就成了甕里的鱉。”
孫大牛看得入了迷,手指在圖上比劃著:“那咱也能這么干啊!把鬼子引到黑風口,兩邊往下扔石頭,保管他們有來無回!”
“可以試試。”王破軍沒否定,卻在圖上的水源處畫了個圈,“但得先斷了他們的水。鬼子的水壺能裝三天的水,咱們就在第四天動手,到時候不用打,渴也渴垮他們了。”
王衛國突然想起現代戰爭里的“心理戰”,原來幾百年前的兵書里早就寫著“斷其糧草,亂其軍心”的道理。他拿起一根炭筆,在地上畫了個簡單的“聲學預警地道”示意圖:“要是把這個和‘迷魂陣’結合起來呢?用竹筒聽鬼子來了多少人,再把他們引進岔路,用趙叔的石雷……”
“好小子!”王破軍的眼睛亮了,“這就叫‘古今合璧’!”他拍了-->>拍王衛國的肩膀,力道比平時重了些,“記住,書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照著葫蘆畫瓢,得琢磨著怎么變——鬼子用炮轟,咱就挖更深的地道;他們放毒氣,咱就做簡易的濾毒罐。這才是《玄真子兵要》的真意。”
接下來的幾天,山洞里多了項新功課。王破軍每天教他們認字、識圖,孫大牛學得慢,十個字里得錯八個,急得直撓頭,卻不肯放棄,晚上就著馬燈在地上畫來畫去,嘴里念叨著“迷魂陣”“詐敗計”;王衛國則靠著“空冥”天賦,認字形、記圖譜都快得驚人,往往王破軍講一遍,他就能在腦子里畫出大致的輪廓。
這天下午,王破軍正教他們“麻雀戰”的布陣法——書里叫“散兵襲擾術”,畫著十幾個小圓圈,像麻雀一樣分散在樹上、石頭后,箭頭都指向中間的大圓圈(代表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