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修理店像個藏滿老物件的百寶箱——臨街的玻璃窗貼著泛黃的“老設備維修”海報,上面畫著臺老式收音機,邊角卷得像剛拆的糖紙;工作臺鋪著塊深藍色的帆布,上面擺著十幾個分類零件盒,標簽用馬克筆寫得歪歪扭扭,“電容”“電阻”“電池倉”分得清清楚楚;墻角的舊風扇轉得“嗡嗡”響,扇葉上沾著層薄灰,卻把松香和焊錫的味道吹得滿屋子都是,混著點小王媳婦剛送來的橘子香。
成彥坐在角落的木凳上,凳面被磨得發亮,她指尖反復摩挲著繡線盒的邊緣——盒子里母親的銅頂針硌得掌心發疼,她干脆掏出來攥在手里,頂針內側“蘇”字的刻痕蹭著指腹,像母親當年教她繡針時的叮囑。手機屏幕亮著,是母親去年在工坊拍的照片,她穿著藍布衫,手里舉著朵剛繡好的梔子,笑得眼睛都瞇了,成彥看一會兒,就抬頭往工作臺望一眼,心跳像被風扇的“嗡嗡”聲帶著,忽快忽慢。
“小王,你這電容到底行不行啊?再不行,我家那只老母雞都要下蛋了!”張大爺在工作臺邊踱來踱去,手里攥著個皺巴巴的定勝糕油紙袋,袋角還沾著點豆沙漬,他走兩步就踢到腳邊的零件盒,“嘩啦”一聲滾出兩粒銀色電阻,“我早上來的時候,村東頭的王嬸還問我‘成丫頭的錄音筆修好了沒’,這都快倆小時了,你再磨嘰,林國雄的人都該找上門了!”
小王頭也沒抬,鼻梁上架著副老花鏡,鏡片還沾著點焊錫灰,他正用鑷子夾著枚銀色電容,對著臺燈的光看:“張大爺您別急啊!這電容是100μf16v的,跟愛國者r5511的原裝型號一模一樣,我上周在廢品站翻了三個舊收音機才找到,”他把電容湊到放大鏡下,指尖捏著鑷子的力度都輕了,“老設備的主板跟老太太的骨頭似的脆,我得盯著焊,萬一焊歪了,主板就廢了——上次有個客戶拿來臺老相機,我徒弟手抖焊錯了個電阻,最后只能當零件賣,客戶差點跟我急眼!”
成彥的手指攥得更緊了,銅頂針的刻痕嵌進掌心,她悄悄站起來,挪到工作臺邊,眼睛死死盯著那支銀色錄音筆——外殼的裂痕被小王用透明細膠帶粘了三道,像給傷口纏了繃帶,電池倉蓋換了個新的塑料殼,邊緣還沒打磨光滑,能摸到細細的毛刺。“小王師傅,”她的聲音比平時輕了半分,怕嚇著正在焊電容的小王,“您……您焊的時候能再輕點嗎?這里面的東西,是我媽當年的念想,要是壞了,我……”話沒說完,聲音就有點發顫,她趕緊低頭摸了摸手機里母親的照片,穩住情緒。
“放心!我修老設備比照顧我家貓還細心!”小王笑了笑,放下鑷子,用沾著松香的手指推了推老花鏡,“我家那只橘貓,掉根毛我都得用鑷子撿,這錄音筆比貓主子金貴多了!”他拿起主板,對著光看了看,焊錫點圓潤得像顆小珠子,“主板焊好了,現在裝電池試機——成姐,你把剛才那節纏膠帶的舊電池給我,老設備認舊電池,新電池電壓太高,反而可能燒主板,上次修個老mp3,客戶非要用新電池,結果開機就冒煙,心疼得我好幾天沒睡好。”
成彥趕緊從包里掏出那節電池——透明膠纏了兩圈,膠帶上還沾著點飯粒,是張大爺從家里抽屜深處翻出來的,她指尖有點抖,遞過去時,電池沒拿穩,“嗒”地掉在帆布上,滾向零件盒。小王眼疾手快,伸手就撈住了,指尖捏著電池轉了圈:“哎喲,這電池跟我奶奶的老花鏡似的,還纏膠帶續命呢!”他小心翼翼地把電池塞進錄音筆的電池倉,推上倉蓋時,特意用指腹按了按邊緣,“卡緊了,別待會兒播放的時候掉出來。”
張大爺也湊了過來,腦袋快碰到小王的肩膀,他屏住呼吸,連平時哼的評彈都停了:“快!快按播放!我這心都快跳出來了,比當年我孫子出生時還緊張!”
小王的指尖落在播放鍵上,頓了兩秒,才笑著說:“我數三個數,咱們一起聽——1、2、3!”
“咔嗒”一聲,播放鍵按下的瞬間,錄音筆的指示燈先閃了下紅光,接著亮起穩定的綠光,像顆終于點亮的星星。先是一陣輕微的電流聲,“滋滋”的,像夏天傍晚的蟬鳴,然后,一個粗啞的男人聲音炸了出來——雖然帶著點雜音,卻像把生銹的刀,直直扎進成彥的心里:“你別給臉不要臉!那蘇繡ip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是林國雄的聲音!成彥的呼吸瞬間停了,她往前湊了半步,幾乎把耳朵貼在錄音筆上,指尖死死攥著工作臺的帆布,指節泛白得像沒了血,帆布的線頭都被她拽出來幾根。“再……再大點聲!”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眼前突然浮現出母親當年的樣子——那天母親從林國雄辦公室回來,眼睛紅得像兔子,手里攥著協議,連繡針都拿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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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趕緊擰大音量,更多聲音涌了出來,林國雄的吼聲更清楚了:“你那破工坊,我讓老k去處理,他最會干這種事……燒了干凈,省得你天天惦記!”后面傳來個怯生生的聲音,是他的助理:“雄哥,外面好像有人,小聲點,別被聽見了……”然后錄音突然斷了,只剩下電流的“滋滋”聲,像沒說完的話,懸在空氣里。
成彥的眼淚“唰”地掉下來,滴在工作臺的帆布上,暈開個小小的濕痕。她伸出手,指尖先碰了碰錄音筆的外殼,涼得像母親當年化療時的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從小王手里接過來,抱在懷里,像抱著塊剛從冰里撈出來的寶貝。“找到了……終于找到了……”她反復念叨著,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我媽當年說‘林國雄沒安好心’,我還不信,現在……現在終于有證據了……”
張大爺趕緊從口袋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巾,遞過去時,紙巾還帶著點他揣在懷里的體溫:“丫頭,別哭,該哭的是林國雄!這老小子,當年在鎮上吃-->>碗面都想賒賬,現在證據攥在咱們手里,看他還怎么橫!”他湊過去看錄音筆,像看什么稀世珍寶,“這玩意兒比我孫子的百天錄像還金貴,你可得收好,別再摔了——待會兒走的時候,我幫你抱著,我這老胳膊老腿,還能擋擋人!”
小王從抽屜里拿出個銀色的u盤,上面用馬克筆寫著“錄音備份”,字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梔子,是他剛才趁焊電容的間隙畫的:“成姐,我把錄音導進u盤了,雙備份,這錄音筆的存儲芯片是2013年產的,雖然測著沒問題,但老芯片就像老人的記性,說不定啥時候就掉鏈子,”他把u盤插進電腦,點開個音頻文件,“我用adobeaudition做了降噪,你聽聽,比原音清楚多了——原來的雜音像‘炒豆子’,現在干凈得能聽清林國雄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