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基地的破廟布景浸在晨霧里,連空氣都帶著股潮乎乎的霉味——道具組的老王正蹲在地上鋪草席,草席邊緣沾著昨晚的雨水,一拽就掉下來幾根干草,他嘴里念叨著“這破席子再泡就得散架,等下拍祭拜戲可別出岔子”,手里的木槌敲了敲席角,把翹起的邊釘在地上。早上7點的光透過破損的廟門斜切進來,在香案上投下道歪歪扭扭的光斑,剛好落在成彥手里的舊帕子上——那帕子是沈青瑤母親的遺物,邊角縫了三次補丁,針腳歪歪扭扭的,成彥昨晚在酒店用隔夜茶水浸了三遍,還特意用指甲刮了刮補丁處,讓布料摸起來更像“用了十年的老物件”,她攥著帕子的指尖輕輕蹭過補丁,心里默念“這樣沈青瑤攥著它時,才像攥著娘的溫度”。
“彥姐!快把潤喉糖含上!”小夏抱著個粉色暖寶寶跑過來,暖寶寶的溫度透過塑料袋滲出來,燙得她指尖發紅,“我剛去茶水間接水,聽見收音師李哥跟場務說,‘情緒爆發戲最考驗現場收音,要是演員哭到破音,后期還得重新配,麻煩得很’——上次林薇薇拍哭戲,哭到嗓子啞,光配音就花了一下午,還跟導演鬧脾氣說‘收音設備太舊’,你可別學她!”她把薄荷糖往成彥手里塞,糖紙在指尖揉出細碎的響,“這糖是我媽從老家寄的,涼絲絲的,等下喊的時候能護嗓子,我特意裝了十顆,夠你拍三遍的!”
成彥接過糖,指尖碰到小夏的手,才發現她手心里全是汗——小夏總是這樣,比她還緊張。她低頭看著劇本,紙頁上畫滿了紅色波浪線,“沈青瑤得知父親去世”這段戲,她用熒光筆標了三個情緒節點,每個節點旁邊都畫了小圖標:“僵”旁邊畫了個定住的小人,“抖”旁邊畫了根顫巍巍的線,“顫”旁邊畫了滴掉在補丁上的眼淚。最下面還寫著行小字,字跡有點潦草,是昨天跟陸景然對戲時急著記的:“陸老師說,別讓眼淚直接掉在地上,砸在帕子補丁上,聲音輕,還顯沈青瑤‘連哭都怕驚擾父親’的細心思”。她想起陸景然說這話時,手里還捏著沈青瑤的人物小傳,指腹在“書香門第養出的隱忍”那行劃了圈,眼神認真得很,“新人最容易犯的錯,就是把‘悲痛’演成‘撒潑’,你得記住,沈青瑤的骨頭是軟的,但心是硬的”。
不遠處的道具柱子旁,林薇薇靠得漫不經心,手里把玩著最新款的折疊手機,屏幕亮著,是她跟朋友的聊天界面,隱約能看到“等下拍完我就去做美甲”的字樣。她的助理小張正蹲在地上幫她理戲服裙擺,那裙擺上繡著朵金線牡丹,針腳細密得很,卻跟破廟的糙環境格格不入——小張不小心拽了下裙擺,林薇薇立刻皺起眉,抬腳輕輕踢了踢小張的胳膊:“你沒長眼啊?這裙擺是定制的,勾壞了賠得起嗎?”小張趕緊道歉,頭埋得更低了,手指慌亂地撫平褶皺。
林薇薇的目光掃過成彥,嘴角撇出點不屑的弧度,聲音特意拔高了些,剛好能讓周圍的場務都聽見:“不就是場哭戲嗎?至于把劇本畫得跟鬼畫符似的?我上次拍‘家破人亡’的戲,化妝師給我擠了兩滴眼藥水,我站在那兒隨便晃了晃,導演不也喊‘過了’?有些人啊,就是沒背景,只能靠‘死磕’博存在感,還真以為自己是影后了?”她說著,抬手撩了撩頭發,發梢掃過肩膀時,還故意往成彥的方向瞥了眼,眼神里的輕蔑藏都藏不住。
小夏的臉“唰”地就紅了,剛要張嘴反駁,手腕就被成彥輕輕拽了下。成彥沖她搖了搖頭,指尖捏了捏帕子的補丁——昨晚跟老陳通電話,老陳還在電話里說“丫頭,到了劇組別跟人爭長短,真本事不是靠嘴說的,是靠鏡頭拍出來的”,現在跟林薇薇吵起來,不僅會耽誤拍攝,還會讓導演覺得她“不專業”,犯不著。她能感覺到林薇薇的目光還黏在背上,像小刺似的,卻只是低頭把薄荷糖塞進嘴里,清涼的味道順著喉嚨往下滑,心里的那點躁意慢慢壓了下去。
“各部門注意!燈光組調角度!收音師準備!成彥老師到位!”場外的喇叭聲像炸雷似的響起來,把林薇薇的嘀咕聲蓋了過去。成彥松開小夏的手,走到破廟中央的香案前——香案是用舊木頭做的,表面坑坑洼洼,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漆,像是以前祭拜時灑的血。香案上擺著個缺了口的粗瓷碗,碗沿有個小豁口,是老王特意找的“有年頭的老碗”,里面插著三根沒點燃的香,香桿上還沾著點灰,看起來像沈青瑤從家里翻出來的舊物。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腦海里像放電影似的閃過沈青瑤的過往:父親被抓那天,把她拉到身邊,手攥著她的胳膊,力氣大得捏出紅印,說“瑤瑤,別跟他們硬拼,活下去才是要緊的”;自己跪在雨里求管家,雨水順著頭發流進眼睛,模糊了視線,卻還是咬著牙沒哭;現在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連父親的遺物,只有這帕子和香案上的破碗……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緊發悶,眼淚先在眼眶里打了轉,卻沒掉下來——她記得陸景然說的“先壓后放”,沈青瑤不是會輕易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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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備——開始!”
場記板“啪”地一聲響,打破了破廟的安靜。當“沈姑娘,節哀,您父親……已在獄中病逝”的臺詞從場記嘴里念出時,成彥的肩膀先是猛地一僵,像被人從背后推了一把,整個人都定住了——她攥著帕子的手瞬間收緊,指節從淡粉色變成青白色,連手背的青筋都隱隱露了出來。她沒立刻抬頭,只是低頭盯著香案上的粗瓷碗,嘴唇輕輕咬了咬,咬得下唇有點發白——這是她標好的第一個情緒節點“僵”,比昨晚對著鏡子練的還要自然,大概是心里真的代入了沈青瑤的痛。
三秒后,她的手開始輕輕抖,不是大幅度的晃,是小幅度的顫,帕子邊緣的補丁蹭過指腹,糙得有點疼,像沈青瑤心里的委屈在一點點冒出來。眼淚終于掉下來,不是大顆大顆的砸,是細溜溜的,順著臉頰往下滑,落在帕子的補丁上,暈開一小片淺灰色的濕痕——沒有嚎啕大哭,只有壓抑的抽氣聲,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人捂住了嘴,連哭都不敢放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