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筆如刀,潑墨如血。
他沒有按照傳統的仕女畫法,沒有細膩的勾勒開臉。大片的、濃烈得化不開的胭脂紅與赭石色在紙上瘋狂地鋪陳、暈染、碰撞。那不再是嬌艷的桃花,而是被狂風暴雨蹂躪、被鮮血浸透的殘紅,而是燃燒的火焰,是泣血的控訴。
在這片觸目驚心的血色背景中央,他凝聚心神,筆鋒陡轉,變得極其細膩、精準、甚至帶著一種神經質的顫抖。他用淡墨混合著極細的赭石,勾勒出一個女子的側影輪廓。
那輪廓-->>,依稀有著徐小姐的嬌小玲瓏,但眉宇間,他刻意強化了眉峰的轉折和眼尾的上挑。那是秋香在華府低眉順眼時,偶爾抬眼間流露出的與徐員外神似的倔強。而嘴唇的線條,他畫得異常單薄、緊抿,甚至帶著一絲李寡婦臨死前的決絕和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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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關鍵的是面容。他沒有畫具體的五官,而是在本該是面孔的位置,用極淡的、近乎透明的墨色,暈染出一片朦朧的霧氣。霧氣中隱約可見扭曲的線條,如同破碎的鏡面,映照不出完整的容顏。
真正點睛之筆,是他用筆尖,蘸取了一點點自己肩頭傷口滲出的尚未干涸的鮮血,極其小心、極其隱晦地,點染在那片朦朧“面孔”的眉心位置。留下一個肉眼幾乎難以察覺、卻又帶著生命溫度的暗紅小點,這是他對“血書”的呼應,是無聲的吶喊。
在畫幅右下角,那片血色殘桃的枝干縫隙,他用枯筆焦墨,以極其微小的字體,題上了那句浸透血淚的詩:“人面已非人面,桃花不是桃花。”落款:吳門罪人唐寅泣血于詔獄。
最后一筆落下時,唐伯虎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落在畫案上。他臉色慘白如白紙,身體晃了晃,全靠扶著畫案才沒有倒下。
汗水浸透了他的囚服,左肩的傷口因過度用力而再次崩裂,鮮血汩汩滲出,染紅了半邊衣衫。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幅畫。凄厲、詭異、充滿絕望的張力,卻又在極致的痛苦中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扭曲的美。
那朦朧的“非人面”,眉心一點若有若無的暗紅,如同一個無聲的詛咒和謎題。
“畫好了?”高公公不知何時已站在了牢門口,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和審視。
趙全搶先一步上前,目光如刀,死死掃過畫作。那濃烈的血色、扭曲的人形、朦朧的面孔,讓他眉頭緊鎖,本能地感到不適和一種說不出的威脅感。
他冷哼一聲:“裝神弄鬼,此等畫作,焉能入圣目?”
高公公卻踱步上前,瞇起眼睛,仔細端詳著畫作。他不懂畫,但宮中多年,見識過無數珍寶。這幅畫撲面而來的慘烈氣息和那種絕望的張力,讓他心頭微震。
尤其是那朦朧的“人面”和題詩,透著一股奇異的、引人探究的意味。他隱約覺得,這種“殘缺”和“神秘”,或許正對了那位沉迷修道、喜好玄虛的嘉靖皇帝的胃口。
“雜家雖不懂畫,但此畫……自有其不凡之處。”高公公緩緩開口,目光從畫作移到搖搖欲墜的唐寅身上。
“唐解元辛苦了。來人,將畫仔細收起,即刻送入宮中,呈獻御覽。至于解元公……”他頓了頓,“暫且好生將養著,待皇上御覽之后,自有圣裁。”
唐伯虎緊繃的心弦微微一松,賭對了第一步。他虛弱地朝著高公公點了點頭,任由獄卒將他重新拖回角落的草堆上。巨大的疲憊和傷痛瞬間將他吞噬,他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畫在深宮中掀起了怎樣的波瀾。只知道在兩天后,當他從高燒和劇痛的折磨中勉強恢復一絲意識時,高公公再次出現在牢房,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極為復雜的表情。
“唐解元,你的造化,來了,也去了。”高公公尖細的聲音在石室中回蕩,“皇上御覽了你的《桃花人面圖》,龍顏……不悅。”
“皇上道,”高公公模仿著嘉靖皇帝那特有的、帶著倦怠和陰郁的語調,“‘此畫鬼氣森森,戾氣沖天,非祥瑞之兆。唐寅此人,狂悖怨望,心術不正。然其畫技……尚有可取。著令逐出京都,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流放三千里!遇惡不赦!這幾乎等同于判了唐伯虎生命的死刑和肉體的慢性消亡。嚴嵩父子,終究還是通過皇帝的口,達到了他們的目的。
唐伯虎閉上眼,巨大的失望和悲涼席卷而來。那幅寄托了他全部血淚和希望的血畫,終究未能撼動那九重宮闕的昏聵。
“不過嘛……”高公公的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皇上也說了,‘此畫雖戾,然其中一點靈犀血痕,倒暗合朕近日所參詳之《血符經》……’所以,畫,皇上留下了。至于你……”。
他揮了揮手,“趙千戶,皇上有旨,即刻押送唐伯虎出京。流徙嶺南,不得延誤。”
“卑職遵旨!”趙全臉上終于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獰笑。流放嶺南?瘴癘之地,押送路上有的是機會讓這狂徒“意外”身亡。他大手一揮:“來人,給他戴上重枷。押上囚車,即刻啟程!”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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