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
“報……!!!”
一聲凄厲惶急、幾乎變了調的嘶喊,如同炸雷般從石室外幽深的甬道盡頭傳來!伴隨著沉重、雜亂、由遠及近的狂奔腳步聲!
那聲音是如此突兀,如此驚惶,充滿了大禍臨頭的恐怖!高舉的鬼頭刀,在距離石崇頸項皮膚毫厘之遙的地方,硬生生地、極其詭異地頓住了!
刀疤臉劊子手的手臂僵在半空,他愕然回頭。
孫秀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權威的暴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他猛地從刑案幾后站起,厲聲呵斥:“一群混賬東西!何人喧嘩?!攪擾法場,該當何……”
他憤怒的咆哮被更急促、更清晰、帶著無盡恐懼的嘶喊聲,被硬生生打斷:
“大人……禍事了,禍事了!!!趙王……趙王殿下他……兵敗了!東海王……東海王的大軍……已經……已經攻破洛陽東門!!!”
如同九天驚雷,在狹窄的石室中轟然炸響!
孫秀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他身體劇烈地一晃,打翻了刑案幾上的金盆,清水潑濺了一地,猩紅的綢布污濕了一片。他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雙目圓瞪,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滅頂的絕望。
“什么?!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失聲尖叫,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完全變了調。
跪在地上的石崇,在聽到“東海王”三個字時,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
那眼中,再無之前的死寂、痛苦或迷茫。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如同深潭寒冰般的嘲諷。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扭動了一下被鐵鏈鎖住的脖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的目光,越過僵著立的劊子手,越過潑灑的金盆和污濕了的綢布,精準地、如同淬毒的冰棱,刺向了背靠石壁、面無人色、渾身篩糠般顫抖的孫秀。
四目相對。
石崇那枯槁干裂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此時,一個無聲的、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的冷笑,凝固在他死氣沉沉的面容之上。那笑容,像是在說:看,這就是你的報應!金谷園的傾覆,綠珠的玉殞,我石崇的今日……而你孫秀的結局,就在眼前。
石室之外,越來越清晰密集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以及建筑倒塌聲,如同洶涌的潮水,正從地面之上,穿透厚重的巖石滾滾傳來。洛陽城,這座西晉王朝的心臟,正在新的戰火中燃燒、崩塌。
孫秀被石崇那無聲的冷笑刺激得渾身一顫,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驚醒過來,發出困獸般的嘶吼:“快!來人,快殺了他!殺了他……”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刀疤臉的劊子手,高舉著鬼頭刀的手臂,當他聽聞“東海王破城”的驚天噩耗后,早已僵滯。他臉上的兇悍被巨大的驚惶和茫然取代。
殺石崇?現在殺了他,東海王的大軍一旦掌控局勢,自己豈不是成了替罪羊?劊子手的眼神開始閃爍,刀鋒微微顫抖著,再也無法落下。
石室的門,被“砰”地一聲從外面撞開。幾名孫秀的親兵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個個盔歪甲斜,滿身血污,臉上帶著末日般的恐懼的說道:“大人,快走!叛軍……叛軍殺進大牢。這里……這里也不安全了!快走啊……”
孫秀最后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再也顧不得石崇,如同喪家之犬,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親兵,跌跌撞撞地,就朝著甬道外狂奔逃命而去。什么權柄,什么財富,什么仇敵石崇,在滅頂之災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話。
劊子手和士兵們見主官都跑了,哪里還有心思行刑,也紛紛丟下武器,驚恐萬狀地跟著向外逃竄。混亂的腳步聲、驚叫聲、碰撞聲在甬道中響成一片。
轉瞬之間,這間行刑的石室,竟只剩下石崇一人。
他依舊跪在原地。沉重的鐐銬壓著他枯槁的身軀。墻壁上的火把噼啪作響,跳躍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遠處,地面傳來的廝殺聲、慘叫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那是洛陽城在改朝換代的巨痛中呻吟。
石崇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再次抬起頭。這一次,他那渾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室厚重的墻壁,穿透了幽深的地底,仿佛望向了洛陽城外,那早已易主、殘破不堪的金谷園。
他仿佛看到了那株孤獨的紅豆樹,在戰火后的廢墟中,依舊倔強地挺立著,落下殷紅的豆子。他仿佛看到了那座潔白的明月樓,樓頂的窗欞上,一支翠綠的竹笛在風中嗚咽。
他干裂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幾下。沒有聲音發出,但那口型,依稀可辨:
“綠珠……”
一聲沉重而悠長的嘆息,如同來自地底深處,在空蕩死寂、唯有火焰噼啪作響的石室中,幽幽回蕩,最終徹底湮滅在從地面隱隱傳來的、宣告一個時代終結的殺伐之聲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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