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東林寺怪談（下）

下篇：道長乘鶴來

那聲音高亢入云，帶著一種滌蕩塵垢的仙靈之氣，瞬間壓下了人群的怒吼。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

只見東方的天際，云霞翻涌，瑞彩千條！一只羽翼潔白如雪、姿態優雅的丹頂仙鶴，正引頸長鳴，振翅而來！更令人心神劇震的是，那仙鶴寬大的背上，竟端坐著一位道人！

那道人面容清癯，看不出具體年歲，唯有一雙眼睛澄澈深邃，仿佛蘊含著星辰大海。他身著樸素的道袍，長須隨風輕拂，周身縈繞著一種難以喻的寧靜與高遠的氣息。

他乘鶴翩然而至，轉瞬間便已懸停于混亂的東林寺前庭上空，目光溫和卻又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緩緩掃過下方眾生百態：癱軟如泥的張悟本，面無人色的程旼，失魂落魄的郭璞，一臉黑灰的葛洪，還有那青石上依舊平靜敲著木魚的劉遺民。

“無量天尊。”道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所有嘈雜，如同玉磬輕鳴，直抵人心深處。他目光最終落在死死攥著泥丸、涕淚橫流的張悟本身上，眼神中并無怒意，只有深深的悲憫。

“心若有病，縱有仙丹靈藥，又如何得救？”他輕輕搖頭，目光又掃過程旼那座吐出無字白紙的收費站，掃過郭璞腳邊散落的銅錢，掃過葛洪那死寂的柴房廢墟，最后，停留在劉遺民那單調而恒定的木魚聲上。

“執著于外物，癡迷于妄相，心為形役，神為物牽，此乃眾生沉淪之苦海。”他聲音平和，卻字字如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放下，方得自在。回頭，即是彼岸。”

仙鶴長鳴一聲，振翅盤旋一周，姿態優雅至極。鶴背上的道人，對著下方，尤其是對著青石上的劉遺民，微微頷首致意。隨即，霞光驟然大盛，仙鶴化作一道流光，載著那道人，倏忽間便消失在云霞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只留下那清越的鶴唳余音，裊裊不絕，回蕩在驟然安靜下來的東林寺上空，滌蕩著塵世的喧囂與污濁。

人群徹底安靜了，所有的憤怒、貪婪、恐懼似乎都被那道人的目光和話語洗滌一空，只剩下茫然和一種巨大的、無法說的羞愧。

程旼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屁股癱坐在一堆印著“佛學經濟論壇”的彩紙廢墟里，昂貴的綢緞袍子沾滿了泥灰和紙屑。他目光呆滯地望著那還在不斷吐出空白紙帶的pos機，又看看仙鶴消失的天際，嘴唇哆嗦著，最終只發出一聲模糊的、意義不明的咕噥。他那些趾高氣揚的隨從們，此刻也如同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再沒了半分之前的“管理”氣勢。

郭璞佝僂著背，顫巍巍地蹲下身，一枚一枚地拾起地上那些散落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意的銅錢。他的手抖得厲害，動作緩慢而沉重。每撿起一枚，他臉上那“神機妙算”的傲然就褪去一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與蒼涼。

葛洪頂著一頭一臉的灰燼，失魂落魄地站在他那徹底化為廢墟的柴房門口。他怔怔地望著那片焦黑和死寂，手里還無意識地捏著一塊滾燙的丹爐碎片，仿佛在確認某種信仰的崩塌。最終，他頹然地將那碎片扔回廢墟，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轉身，步履蹣跚地向山下走去，背影蕭索，再沒看任何人一眼。

張悟本？早已不知何時被憤怒而醒悟的香客們七手八腳地扭住，捆了個結實。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仙丹……我的錢……”，被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拖死狗一樣拖向寺外，等待他的將是塵世的律法。那些堆積如山的華麗錦盒被踢翻在地，里面滾出的除了泥丸，再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