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冰穴深處,時間如同被凍結的血液,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刮擦肺壁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垂死掙扎的鼓點。林霄背靠著冰冷的玄冰巖壁,身體因為持續的咳嗽而劇烈顫抖,每一次痙攣都撕裂著胸腔深處尚未愈合的創傷。嘴角溢出的鮮血在極寒中迅速凝結,如同暗紅色的冰晶,粘附在殘破的恒溫服領口。
他垂著眼瞼,視線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上。那柄懸浮的量子手術刀核心裝置,此刻光芒黯淡,液態金屬的邊緣如同疲憊的蛇,無力地流淌、收縮。它不再是鋒利的手術刀,更像是一塊被過度使用的、瀕臨碎裂的磁石。每一次試圖凝聚精神去觸碰它,都像是將燒紅的鐵釬插入太陽穴,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眩暈和意識海深處審判程序殘留的冰冷回響——那來自月球觀察者的、帶著絕對理性和毀滅性的冰冷注視。
失敗感如同冰穴外永不停歇的寒風,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全球態勢圖上那一片刺目的猩紅,如同宣告死刑的烙印,灼燒著他的視網膜。億萬意識被吞噬,融合的洪流勢不可擋。他拼盡一切,甚至不惜撕裂自己的靈魂去阻擋,換來的卻只是微不足道的延緩。鉛條病人沈默的獻祭,蘇薇薇的量子重組,李哲的成長與犧牲……所有掙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意識深處低語:放棄吧,融入“我們”,終結這無謂的痛苦。那誘惑如同溫暖的沼澤,散發著令人沉淪的甜膩氣息。
“老師……李哲他……”蘇薇薇清冷的意識傳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波動,打斷了林霄的思緒。
林霄猛地抬頭。視線越過懸浮的薇薇,落在冰穴角落。少年醫生李哲蜷縮在那里,身體裹在幾層殘破的隔熱毯里,卻依然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他的左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可怕的青紫色,上面覆蓋著一層細密的白色冰霜——那是之前被baozha沖擊波掀飛撞上冰壁時留下的嚴重凍傷和骨折。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狀態。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瘋狂閃爍、碰撞,那是孢子攜帶的融合信息素在侵蝕他搖搖欲墜的意識壁壘。他緊咬著下唇,鮮血滲出,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無意識地發出斷斷續續的、意義不明的囈語:“……溫暖……一起……不疼了……薇薇姐……光……”
“意識污染…加劇…物理創傷…惡化…低溫癥…并發…”薇薇的星光之軀微微波動,核心的數據流加速運轉,試圖分析李哲的狀態,“需要…立即…物理干預…否則…肢體壞死…風險…極高…意識…可能…永久迷失…”
林霄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看著李哲痛苦掙扎的模樣,仿佛看到了無數個在“共情瘟疫”中沉淪的患者,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執著于用手術刀切割痛苦、卻最終被痛苦反噬的自己。一股強烈的、混合著自責與無力的情緒如同熔巖般涌上喉嚨,讓他幾乎窒息。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再次看向那黯淡的量子手術刀。手術刀……選擇……他還能選擇什么?是繼續徒勞地揮舞這柄鈍刀,還是……接受那溫暖的沉淪?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識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輕輕觸碰了林霄的意識壁壘。
是李哲。
并非語,而是一段破碎的情感記憶碎片,帶著少年醫生最本源的、未被污染的執念:
(手術臺上,無影燈刺眼的光芒下,林霄握著量子手術刀的手穩定如山,眼神專注如鷹隼。少年李哲站在助手位置,屏住呼吸,看著老師精準地分離糾纏的意識節點。那一刻,他眼中燃燒的不是對力量的崇拜,而是對“拯救”這一行為本身的純粹信仰。)
(冰洞深處,面對鋪天蓋地的根須,林霄嘴角染血,卻依然挺直脊背,將量子手術刀指向黑暗的核心。少年醫生心中的恐懼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取代——追隨。)
(此刻,劇痛和混亂中,李哲殘存的意識深處,一個微弱卻堅韌的念頭如同風中殘燭:老師…會找到辦法…像以前一樣…切開黑暗…)
這微弱的信念碎片,如同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鉤住了林霄沉淪的意識!不是為了力量,不是為了勝利,僅僅是因為一個少年在最深的絕望中,依然固執地相信著他這個“醫生”!
林霄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他死死盯著李哲痛苦扭曲的臉,少年眼中那點微弱卻不肯熄滅的信任之光,像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他內心厚重的防御外殼!
轟——!
意識深處,被壓抑的、屬于“林霄”的量子意識核心,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爆發!不再是應激的脈沖,而是主動的、帶著強烈意志的噴涌!一股純粹的精神力量強行沖破了審判程序殘留的冰冷封鎖和自毀傾向的泥沼!
“呃啊——!”林霄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身體因為精神層面的劇烈沖突而繃緊如鐵!額角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浸透了內襯!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疲憊和動搖,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那不再是拯救世界的宏愿,而是一個醫生面對瀕死病人時最本能的、不容置疑的職責——救眼前這個人!
“薇薇!”林霄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穩定他!意識錨點!物理創傷…交給我!”
話音未落,他已經踉蹌著撲向李哲!動作因為身體的虛弱和劇痛而顯得笨拙,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他一把扯開李哲身上殘破的隔熱毯,露出那條青紫腫脹、覆蓋冰霜的傷臂。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凍傷的皮膚呈現出死寂的蠟白色。
沒有猶豫!林霄的左手猛地探入自己殘破恒溫服的內袋,掏出一個僅有拇指大小的、密封的低溫醫療包!手指因為寒冷和用力而顫抖,卻異常穩定地撕開包裝!里面是幾支特制的納米級抗凝劑和神經修復凝膠,以及一把折疊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超微型高頻離子手術刀——這是他最后的、用于緊急外科處理的物理工具。
與此同時,他右手虛握!那柄黯淡的量子手術刀核心仿佛感應到了主人意志的蛻變,液態金屬猛地一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銀光!光芒不再狂亂,而是凝練、銳利,如同被重新淬火打磨的絕世鋒芒!它懸浮在林霄身側,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等待著指令。
“李哲!看著我!”林霄低喝一聲,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李哲混亂的意識邊緣!
少年醫生渙散的眼神猛地一顫,艱難地聚焦在林霄臉上。他看到老師眼中那燃燒的火焰,那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堅定!這目光像一根救命稻草,讓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抓住了一絲微弱的清明。
“屏蔽雜念!守住你的本源點!你是醫生!李哲!”林霄的聲音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刺入,“現在!感受你的手臂!告訴我!哪里最痛?哪里麻木?!”
李哲嘴唇翕動,劇痛和混亂的信息流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但林霄的命令如同燈塔穿透迷霧。他艱難地集中殘存的意志,感受著左臂傳來的、如同被億萬根冰針反復穿刺的劇痛,以及小指和無名指末端那令人心悸的、徹底的冰冷麻木……
“小…小指…無名指…末端…沒感覺…像…木頭…”他斷斷續續地嘶啞道。
“神經凍傷壞死臨界!”林霄瞬間判斷!他左手沒有絲毫停頓!高頻離子手術刀在低溫下發出細微的嗡鳴,刀尖精準地刺入李哲凍傷最嚴重的腕部尺神經區域!沒有鮮血噴濺,超低溫讓組織凍結,離子刀的高頻震蕩瞬間氣化了壞死的神經末梢和周圍凍結的組織液,形成一條極其細微的、直達神經束的低溫通道!
“呃——!”李哲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身體猛地一抽!但這劇痛反而讓他混亂的意識更加清醒了一分!
“薇薇!神經信號引導!”林霄吼道!
蘇薇薇的星光之軀瞬間分出一縷凝練的白金數據流,如同最纖細的光纖探針,精準地沿著林霄打開的物理通道,刺入李哲受損的尺神經束!數據流模擬出健康的神經電信號,強行刺激著瀕臨死亡的神經細胞!
“意識污染…核心鎖定…情感獎賞回路…嘗試…干擾阻斷…”薇薇的核心算力全開,另一部分數據流如同無形的屏障,在李哲的意識海中強行構筑起臨時的fanghuoqiang,干擾、偏轉著孢子信息素對“融合溫暖”的誘導信號!
物理與意識,雙重戰場同時開戰!
林霄的右手動了!量子手術刀那璀璨的銀光驟然收斂,凝聚成一道比發絲更細、卻銳利到足以切割靈魂的意念之刃!他的精神視野穿透李哲的肉體,直接“看”到了那條被凍傷、被孢子信息素纏繞污染的尺神經束!神經束上,無數細小的、如同暗紅色藤蔓般的融合指令符文正在瘋狂閃爍,試圖沿著神經通路反向侵蝕李哲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