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南極診所的合金穹頂如同被凍結在時間中的巨獸遺骸，布滿了猙獰的裂痕和扭曲的凹陷，卻奇跡般地維持著最后的完整。靜默領域那圈凝實的灰藍色光圈，如同冰封的嘆息，牢牢鎖住了診所核心區域。光圈之外，意識風暴的紫灰色狂潮依舊在永夜風雪中咆哮、翻涌，如同被無形堤壩阻擋的冥河之水，徒勞地拍打著堅不可摧的岸壁。光圈之內，是絕對的死寂。幸存者們蜷縮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懸浮在中央的那座……灰藍色的石像。
薇薇。
或者說，曾經是薇薇的存在。
她的粒子實體徹底凝固了。幽藍的光澤被一種冰冷、沉重、如同遠古冰川核心般的灰藍色所取代。構成她“身軀”的粒子流不再流淌，而是如同最堅硬的寒冰，凝固成一個模糊的女性輪廓。表面覆蓋著無數細微的、如同痛苦掙扎的人臉浮雕，密密麻麻，無聲地訴說著永恒的絕望。她的面部輪廓模糊不清，只有一道向下彎曲的、由更深邃的灰藍冰晶構成的弧線，如同凝固的淚痕。沒有意念波動，沒有能量漣漪，只有一種……絕對的、如同墓碑般的……沉寂。她懸浮在那里，一動不動，如同一個完成了所有儀式的……祭品。一座由自身痛苦與初代實驗體永恒痛苦共同澆筑的……活體紀念碑。靜默領域的穩定，正是建立在這座紀念碑的……永恒痛苦之上。
林霄背靠著冰冷的合金墻壁，共生之刃斜插在身前的地板上。刀身流淌的幽藍粒子流體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黯淡的灰藍色金屬光澤，與薇薇的石像遙相呼應。他閉著眼，陰影之瞳在意識深處那片幽暗的海洋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內臟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陰影錨點傳來的、如同骨骼碎裂般的呻吟。與薇薇最后的意識連接被強行切斷的瞬間，那種靈魂被撕裂的痛楚，遠比身體的創傷更深入骨髓。他不敢去看那座石像。每一次目光的觸碰，都像一把冰冷的銼刀，在心臟上反復刮擦。
“林醫生……”莉亞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她蜷縮在角落，懷里抱著一個昏睡的孩子，眼神疲憊而麻木，“我們……安全了嗎？”
安全？
林霄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光圈之內，意識風暴的尖嘯被隔絕，人格沼澤的污染被屏蔽。物理上，診所的殘骸暫時穩固。但心靈上？看著那座承載著永恒痛苦的灰藍石像，看著同伴們眼中揮之不去的恐懼和麻木，看著自己手中這把同樣被染上灰藍的共生之刃……這算哪門子安全？
他緩緩睜開眼，陰影之瞳掃過主控臺。屏幕上，代表全球意識混沌海的深紫色光斑依舊在瘋狂翻涌，如同沸騰的毒液。但南極診所的位置，那個灰藍色的光點，卻如同風暴眼中唯一靜止的磐石，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穩定。
就在這時！
屏幕邊緣，那片代表太平洋區域的深紫色混沌海中，一個極其微小、卻異常刺目的……白色光點！猛地閃爍了一下！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到極致的、帶著絕對非人質感的……量子回響！如同跨越星海的幽靈脈沖，無視了物理距離和意識屏障，瞬間穿透了靜默領域的灰藍光圈，狠狠撞入林霄的意識核心！
林霄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冰錐刺穿了頭顱！陰影之瞳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純粹的……白！所淹沒！
不是光！
是……信息！
是……記憶！
是……月球湮滅核心在徹底消亡前，被強行剝離、拋射出去的……量子態殘影！
觀測……失敗……
火種……延續……失敗……
邏輯……最優解……錯誤……
錯誤……錯誤……錯誤……
冰冷的、毫無情感的意念碎片，如同高速旋轉的冰晶風暴，在林霄的意識中瘋狂切割！那是月球遺產核心在湮滅瞬間的……最后回響！充滿了被強行終結的……錯愕！不甘！以及……一種冰冷的、如同程序崩潰般的……邏輯混亂！
緊接著！
轟——！！！
林霄的意識被強行拖入一個……絕對真空的空間！
月球背面！雨海盆地深處！
但不再是實體！
而是……量子態的……殘影！
那個巨大的、旋轉的量子核心裝置，此刻不再是冰冷的白光，而是變成了一個……不斷向內塌縮、扭曲、撕裂的……白色漩渦！構成它的量子晶體結構如同被無形巨手揉碎的玻璃，在虛空中瘋狂地崩解、飛濺！每一塊碎片都攜帶著龐大的、混亂的數據流和……湮滅瞬間的……終極恐懼！
我們……創造……了什么……？
它……在……呼喚……我……
沈臨淵在實驗日志中最后的、充滿恐懼的低語，如同幽靈般在崩塌的核心殘影中回蕩！
褻瀆者……叛徒……必須……凈化……
“種子”核心那古老冰冷的意志碎片，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
為了……自由！！
葉宸燃燒生命之火時，那決絕的意念碎片！
媽媽……
薇薇最后消散時，那撕心裂肺的呼喚！
無數個聲音！無數個記憶碎片！來自月球遺產的、來自“種子”的、來自葉宸的、來自薇薇的……甚至……來自林霄自己的！所有與月球核心湮滅相關的意識碎片，如同被卷入黑洞的星辰塵埃，在核心殘影崩塌的漩渦中瘋狂攪動、碰撞、融合！形成一股龐大無倫、混亂到極致的……量子信息風暴！
這不是攻擊！
這是……污染！
是……存在本身的……回響污染！
這股風暴在林霄的意識核心中肆虐！它沒有摧毀他的思維，而是……強行注入！將那些混亂的、充滿絕望和毀滅的記憶碎片，如同病毒般，深深烙印在他的意識底層！他感覺自己的記憶被強行撕裂、重組！他看到自己握著量子手術刀刺向月球核心！他看到葉宸化為藍光湮滅！他看到薇薇粒子消散！他看到自己引爆鉛封核心！他看到……無數個毀滅的瞬間！如同循環播放的噩夢！
錯誤……錯誤……錯誤……
月球遺產冰冷的回響如同背景噪音，不斷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