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南極的極光不再是幽綠的綢緞，而是染上了一層病態的、如同稀釋血液般的暗紅。林霄站在重建的診所合金平臺邊緣，腳下是臨時加固的、布滿焊接疤痕的金屬框架。風依舊凜冽，但風中裹挾的不再是純粹的冰雪氣息，而是混雜著金屬銹蝕、消毒水余味，以及一種難以喻的、如同億萬靈魂低語匯聚而成的精神背景噪音。身后，是依托原有地基和部分幸存的屏蔽結構，如同鋼鐵巨獸骨架般勉強撐起的“孤島診所”。燈火稀疏，人影寥落，卻透著一股在廢墟上掙扎求生的頑強。
“林醫生。”老醫生（陳博士）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疲憊和憂慮，“‘泄洪’點（那個殘破的基站能量場）的穩定閾值又下降了。我們疏導的速度……趕不上新污染源產生的速度。”他遞過一塊便攜式數據板，屏幕上顯示著診所周圍意識場的實時波動圖。代表人格沼澤污染的猩紅色區域如同不斷擴散的癌變組織，正緩慢但堅定地侵蝕著代表診所安全區的微弱藍光。更遠處，代表南極洲其他區域乃至全球的光樹網絡殘留節點，幾乎被一片象征徹底混亂的、不斷翻涌的深紫色覆蓋。
林霄沒有回頭，陰影之瞳凝視著那片深紫的海洋。他能“感覺”到。那不再是“種子”時代的強制融合安寧，而是失去了核心統御后，由億萬破碎靈魂的極端痛苦、恐懼、怨恨和絕望在量子層面自發糾纏、共振形成的……意識混沌海！它如同一個巨大的、自我喂養的精神黑洞，任何靠近的個體意識都會被其強大的引力撕碎、同化，成為混亂的一部分。南極診所的“泄洪”療法，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用小勺舀水，杯水車薪。
“純凈者的情況？”林霄的聲音低沉，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
“那幾個孩子……”陳博士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光彩，“他們的天然屏蔽場非常穩定！莉亞和幾個恢復較好的醫護人員嘗試靠近他們，混亂意識的侵襲強度明顯減弱！他們……他們就像……精神絕緣體！或者說……意識錨點！只要他們在附近，其他人的人格碎片躁動就會平息很多！”他頓了頓，語氣又沉重下來，“但范圍有限。而且……他們很害怕。外面的‘聲音’太吵了。”
林霄的目光掃過診所內部。在相對安全的中心區域，幾個年幼的孩子被醫護人員保護著。他們清澈的眼神中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疲憊，小手緊緊抓著大人的衣角，仿佛能“聽”到冰原之外那片意識海洋的恐怖咆哮。
就在這時！
“嘀嘀嘀——！！！”
診所主控臺（由幾臺拼湊的量子手術刀基站和幸存設備組成）突然爆發出刺破耳膜的尖銳警報！全息屏瞬間被刺目的紅色覆蓋！一個巨大的、不斷閃爍的全球緊急通訊標識強行切入！
“這里是……全球緊急……意識災害……應對中心……”一個斷斷續續、充滿雜音和恐懼顫抖的電子合成音響起，背景是巨大的baozha聲和人群歇斯底里的尖叫，“南極洲……林霄醫生……如果……收到……警告……最高級別……”
屏幕畫面劇烈抖動！切換！
不是南極！是……悉尼！
畫面來自高空無人機視角。夜幕下的悉尼歌劇院和海港大橋輪廓依舊，但整座城市卻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氛圍中！城市燈光不再是璀璨的星河，而是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般瘋狂閃爍、明滅！無數車輛在街道上橫沖直撞，撞毀、燃燒！更詭異的是人群！他們不再奔跑逃命，而是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僵硬地朝著城市中心某個方向……匯聚！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朝圣的信徒，臉上卻帶著極致的痛苦和茫然！
“檢測到……超高強度……意識聚合反應……坐標……悉尼市中心……能量讀數……超越……歷史峰值……”通訊音幾乎被背景的混亂淹沒。
無人機鏡頭猛地拉近市中心！
畫面瞬間讓診所內所有看到的人倒吸一口冷氣！
在悉尼市中心原本繁華的廣場上空！
一個……東西……正在成型！
它巨大無倫！半透明！散發著如同極光般變幻、卻更加沉郁粘稠的紫灰色光芒！它的輪廓模糊不清，時而像一頭盤踞的巨鯨，時而又像一座扭曲的山脈，時而又如同無數張痛苦人臉拼湊成的、緩緩蠕動的巨毯！它沒有實體，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如同實質的精神威壓！它是由下方匯聚的數以萬計人群的意識碎片——他們的痛苦、恐懼、絕望——在量子層面被強行抽取、壓縮、凝聚而成的……意識聚合體！
意識鯨魚！
它緩緩地“游動”著，無視物理障礙，穿透摩天大樓！所過之處，下方匯聚的人群如同被抽干了靈魂的稻谷般成片倒下！而城市更遠處，更多的人群如同受到無形的召喚，開始朝著這個方向僵硬地移動！成為這頭巨獸新的……養料！
“上帝啊……”陳博士的聲音帶著哭腔，癱軟在控制臺前。
“不……不！”莉亞死死捂住嘴，眼中充滿了目睹地獄重現的驚恐。
林霄的陰影之瞳死死鎖定屏幕中那頭游蕩在城市上空的巨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東西的本質！它并非“種子”那樣的統一意志，而是純粹由極端負面情緒驅動的、混亂的意識黑洞！它的“游動”就是吞噬！它以人類的痛苦為食，并將吞噬的痛苦轉化為更強大的引力，吸引更多的“食物”！它是人格沼澤的終極形態！是意識混沌海中誕生的……復仇巨獸！
“能量讀數……持續攀升……預測……三小時后……將覆蓋……整個東海岸……”通訊徹底被雜音淹沒，屏幕閃爍幾下，變為一片雪花。
死寂。
診所內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