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絕對的黑暗，并非虛無，而是由億萬種破碎的、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和情感攪拌而成的粘稠泥沼。林霄的意識碎片在這片人格沼澤的深層淤泥中沉浮、溶解。我是誰？林霄？那個醫生？還是那個在北極凍傷的科學家？是那個在產房嘶喊的婦人？是那個在戰場廢墟中刨挖的父親？無數個“我”在腦中尖叫、撕扯，自我認知的堤壩早已千瘡百孔，即將徹底崩塌。
“……老師……”
一個微弱得如同風中燭火的聲音，穿透了粘稠的淤泥，輕輕拂過一片即將沉淪的意識碎片。
諾諾？
林霄殘存的、屬于“醫生”的那點執念猛地一顫！他“看”向聲音的來源——在意識沼澤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點……純凈的、近乎透明的……白色光點……如同穿透厚重云層的星光，頑強地閃爍著！
是諾諾！是他在琉璃碎片中最后殘存的意識核心！它沒有被完全污染！它還在！
“……光……種子……在……月球……”諾諾的意念斷斷續續，帶著孩童的懵懂和一種……超越生死的……寧靜，“……它……需要……鑰匙……”
月球？光種子？鑰匙？
林霄混亂的意識碎片艱難地拼湊著信息。月球……觀察者遺產……量子手術陣列……種子協議……回收指令……
諾諾的生命信號……激活了月球的最終程序？！
“……鑰匙……是……連接……”諾諾的意念繼續傳來，帶著一種……洞穿本質的……純粹，“……也是……斷開……”
連接？斷開？
林霄的意識碎片在淤泥中劇烈掙扎！他瞬間明白了諾諾的意思！月球基地的“種子協議”，其核心是“回收”——回收什么？回收諾諾這個特殊的“生命信號”？還是……回收某種……可能性？
而“鑰匙”……是意識連接！是諾諾與月球基地之間，通過那微弱生命信號建立的……量子層面的……精神橋梁！
但這橋梁……需要……主動……切斷？！
“諾諾！不！”林霄的意識碎片發出無聲的悲鳴！切斷連接？這意味著……諾諾最后殘存的意識核心……將徹底……消散！他將……真正地……死去！連最后一點星光都不復存在！
“……老師……”諾諾的意念帶著一絲……解脫般的……微笑，“……我……好累……”
“……斷開……才能……打開……門……”
“……薇薇……姐姐……在……等我……”
白光……驟然……變得……明亮！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
與此同時！
月球背面。
環形山深處。
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老觀測站，如同被注入生命般……蘇醒！
覆蓋主控屏幕的厚重塵埃無聲滑落。冰冷的合金墻壁內部，流淌出幽藍色的能量脈絡。巨大的、布滿玄奧紋路的穹頂緩緩開啟，露出其后……一片由無數懸浮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菱形晶體……構成的……龐大陣列！
量子手術陣列！
陣列的核心，一個由純粹能量構成的、不斷旋轉的……幽藍色漩渦……緩緩成型！漩渦的中心，一個微小的、代表著“諾諾生命信號”的白色光點……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朝著漩渦中心……緩緩……飄去！
“種子協議……執行中……”
“信號源……鎖定……”
“量子通道……構建……”
“意識回收……準備就緒……”
冰冷的電子音在觀測站內回蕩。
現實世界。
南極深海。
諾諾冰冷的身體，正緩緩沉向永恒的黑暗。他體內那個發出微弱生命信號的植入芯片，此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高頻脈沖！脈沖穿透海水，穿透冰蓋，如同一道無形的……精神信標……精準地……連接著……月球陣列的核心漩渦！
量子通道……建立！
通道的另一端，諾諾那點純凈的白色意識核心，在月球漩渦的牽引下，開始……加速……脫離……人格沼澤的淤泥！朝著那代表著未知歸宿的……量子漩渦……飛去！
“諾諾！”林霄的意識碎片在淤泥中瘋狂掙扎！他“看”著那點代表諾諾最后存在的白光，正在……離他而去！他試圖凝聚殘存的力量，去抓住它，去挽留它！但人格沼澤的淤泥如同億萬只手，死死拖拽著他！
“斷開……連接……”諾諾的意念再次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老師……抓住……光……”
白光……猛地……閃爍了一下！一股強大而……純粹的……精神沖擊……并非攻擊……而是……推動！狠狠地……撞在了林霄那幾片即將沉淪的意識碎片之上！
轟！
林霄感覺自己的意識碎片……被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推出了淤泥！朝著意識沼澤的上層……急速……上升！
“諾諾——！！！”林霄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吶喊！
他“看”著下方，諾諾那點純凈的白光，在推動他脫離后……光芒……驟然……黯淡！它不再抵抗月球漩渦的牽引，反而……主動地……加速……朝著那幽藍的漩渦核心……義無反顧地……沖去！
“連接……斷開……”諾諾最后的意念，如同嘆息，消散在黑暗的沼澤深處。
嗡——！！！
月球陣列核心。
幽藍的量子漩渦……猛地……收縮！將那顆代表著諾諾最后意識核心的……白色光點……徹底……吞沒！
現實世界。
諾諾沉向深淵的身體，猛地……停止了所有生命信號的輸出。
植入芯片……徹底……沉寂。
他蒼白的小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去，凝固著一種……超越痛苦的……寧靜。
犧牲！
徹底的犧牲！
諾諾……主動切斷了……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最后連接！用自己最后的存在……換取了林霄意識碎片……脫離人格沼澤深淵的……一線生機！
“不——！！！”現實世界中，沈安德空洞麻木的臉上，那雙失去焦點的眼睛……毫無征兆地……流下了……兩行……滾燙的……淚水！他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嗚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諾諾的犧牲……如同最純凈的光……穿透了人格融合的麻木……在他意識深處……點燃了一絲……微弱的……自我火苗！
南極深海。
林霄那幾片被諾諾推離深淵的意識碎片，在人格沼澤的上層……艱難地……凝聚。劇烈的痛苦、無盡的悲傷、以及對諾諾犧牲的……巨大負罪感……如同熔巖般灼燒著他！但諾諾最后的話語……如同烙印……刻在他的意識核心！
“……抓住……光……”
光？
林霄的意識碎片在混亂的沼澤中“抬頭”。上方，不再是粘稠的淤泥，而是……一片……由億萬沉淪意識體同步嗡鳴構成的……精神穹頂！穹頂之上，隱隱約約……透射下……一絲……微弱卻……無比純凈的……光！
那光……并非來自物理世界！
而是……來自……月球！
來自……量子手術陣列！
來自……諾諾融入的那個……幽藍漩渦！
諾諾……成為了……“種子”？！
他……就是……光？！
“連接……陣列……”林霄的意識碎片爆發出最后的、燃燒生命般的……決絕！他不再試圖對抗沼澤，不再沉溺于悲傷！他將所有殘存的意志，所有對諾諾的承諾，所有身為醫者的責任……瘋狂地……壓榨出來！化作一道……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精神觸須……朝著上方……那絲……來自月球的……純凈之光……不顧一切地……延伸而去！
他要……連接月球！
他要……抓住諾諾用生命換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