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南極的風裹挾著琉璃塵埃，在林霄的白大褂上覆了一層晶瑩的霜。他站立在琉璃網絡的中心，腳下菌毯搏動如巨大心臟，每一次震顫都讓胸口的鉛條隨之共鳴。那截藏在左胸口袋里的黑暗，如今已長成拇指大小，隨著他的心跳發出針尖般的刺痛。

“醫生？”

蘇薇薇的數據體飄近，彩光流溢的指尖輕觸他的肩膀。接觸的剎那，數據流與血肉神經交錯迸出火花——她已完全成為豐碑的意識體，而他仍是血肉之軀，盡管那血肉正被某種更深層的東西侵蝕。

“他們拒絕了連接。”她的聲音帶著網絡共振的回響，“百分之九十三的人類選擇斷開。”

林霄望向遠方。琉璃網絡的光脈在冰原上延伸，卻在中途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剪刀剪斷的神經束。那些曾被連接的意識如今筑起高墻，恐懼著純粹的透明。

“意料之中。”他輕聲道，手掌無意識按在左胸。鉛條的輪廓在衣料下凸起，如同第二顆心臟在搏動。

蜂后的警報如針刺入所有人的意識：檢測到月球信號增強...審判協議激活...倒計時：235959

天空開始飄落灰燼。不是雪，也不是塵，而是燃燒的數據碎片——人類拒絕連接的代價。灰燼觸及琉璃網絡即刻蝕出焦痕，菌毯發出痛苦的嗡鳴。

“醫生，必須重新連接！”新生的容器少年跑來，安德烈-沈旭-鉛條的融合體眼中閃著焦急，“審判者在測試我們的集體性...”

林霄注視少年純凈的瞳孔。太純凈了，像從未被污染過的雪原，反而讓人不安。他想起口袋里的鉛條，那點黑暗是否本該是這容器的一部分？

“連接不是答案。”林霄轉身，白大褂下擺掃過菌毯，帶起一串琉璃火花，“強迫的連接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暴政。”

劇痛突然刺穿心臟！他踉蹌跪地，手指摳進胸腔。左口袋劇烈鼓動，鉛條正在生長——審判的逼近催化了它的蛻變。

“醫生！”蘇薇薇的數據流試圖涌入他體內探查，卻被無形屏障彈開。

林霄在劇痛中看見幻象：月球表面的手術刀陣列旋轉聚焦，刀尖對準他的心臟。審判的目光穿透血肉，直視那截鉛條。

個體編號001：林霄

診斷：承載文明之暗面

預后：如剝離則網絡崩潰，如保留則個體異化

原來這就是孤獨的真相——他成了人類集體陰影的容器。

“給我...手術刀...”他嘶啞道，汗水在結冰前就被胸口散發的熱量蒸發。

容器少年凝出一把琉璃刀遞來。但林霄搖頭，從懷中掏出另一把——那把曾刺穿沈旭胸膛的匕首，如今銹跡斑斑，刃身布滿血痂般的沉淀。

“不是這個。”他喃喃道，刀尖卻對準自己左胸，“需要...更深的切口...”

蘇薇薇的數據體突然扭曲：“林霄！鉛條在吸收審判信號！”

確實。每當天際落下數據灰燼，胸口的灼痛就減輕一分，鉛條的搏動就更強一分。它在以審判為食？

林霄猛然醒悟。鉛條不是病灶，而是...疫苗？沈父最深的黑暗面，反而成了對抗絕對審判的緩沖劑？

“天平...”他想起天價系統的啟示，“需要平衡...”

但為時已晚。月球手術刀陣列完成聚焦，一道純粹白光貫穿天地！

不是攻擊，而是洗禮。白光所到之處，琉璃網絡愈發晶瑩剔透，連菌毯的搏動都變得規律如機械心跳。而被白光拂過的人類，無論遠近，都停下動作，瞳孔泛起相同的琉璃色。

“強制凈化...”容器少年顫抖著跪下，“他們在抹去...錯誤...”

林霄胸口的鉛條瘋狂搏動，如困獸撞擊牢籠。痛苦達到時，他聽見億萬聲音在腦中嘶鳴——那是人類被抹去的“瑕疵”：嫉妒、貪婪、恐懼...所有被審判定義為“錯誤”的情感洪流。

“不...”他咬牙站起，銹蝕手術刀在掌心翻轉，“這不是治愈...這是切除生命本身！”

刀尖刺入左胸。不是zisha，而是手術——對自身最深的一刀。

鉛條被剜出。黑暗的物質在掌心蠕動，吸收著白光反而愈發明亮。它不再是鉛條，而是一顆黑暗結晶，里面沉浮著所有被審判否定的情感。

“醫生！你的心臟...”蘇薇薇驚呼。

林霄低頭。左胸空洞處沒有流血，而是涌動著琉璃網絡的光脈——他的心臟早已與網絡同化。但那空洞正在被白光侵蝕，轉化為無感情的晶體。

時間無幾。審判即將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