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既已探明,那贖回祖屋的念頭便不再是深夜心底無聲的潮涌,而是化作了白日里清晰堅定的目標。沈微婉行事,向來不喜拖延。她再次清點了木匣中的積蓄,那沉甸甸的分量,是她無數個起早貪黑、精打細算的日子凝結而成。要動用的,絕非一個小數目,幾乎是她目前所能拿出的所有流動錢財,但她沒有絲毫猶豫。
她通過沈默,再次迂回地打聽,終于得知了那位持有祖屋的外地小商人近日恰在鄰縣盤桓,似乎有意處理掉幾處類似破瓦村祖屋這般位置不佳、收益不大的零散產業。
時機稍縱即逝。
沈微婉當機立斷,向李嫂囑咐好店里事宜,又托沈默幫忙照看安兒放學問歸,便換上了一身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干干凈凈的青色布裙,用一塊素色頭帕包了發,將所需銀錢用布帕仔細包裹好,貼身藏穩,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鄰縣的路。
路程不算太遠,卻也耗去了大半日工夫。她無暇欣賞沿途秋色,心中反復思忖著該如何開口,底線又在哪里。那商人是外地人,未必知曉這屋子于她的特殊意義,但這恰恰也可能是她的優勢——純粹的銀錢交易,或許反而簡單。
幾經周折,在一間不算起眼的客棧房間里,沈微婉見到了那位小商人。對方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精瘦男子,眼珠轉動間帶著商賈固有的審慎與計算。他顯然有些意外,來找他談生意的,竟是一個看似柔弱、風塵仆仆的年輕婦人。
“這位掌柜的,聽說您手上有破瓦村的一處房產?”沈微婉開門見山,語氣平靜,不卑不亢。
那商人打量了她幾眼,點了點頭:“是有這么一處。地方偏僻,屋子也舊了,夫人問這個是何意?”
“我想將它買回來。”沈微婉直接道明來意,目光坦然地看著對方,“那原是我娘家祖屋,多年前因故流落在外。如今……我想將它贖回來,告慰先人。”
她并未過多渲染自己的遭遇,只平淡地陳述了“贖祖產”這個事實。然而,“祖屋”、“先人”這幾個字,在注重宗族根源的當下,自有一股無形的分量。
那商人聞,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了精明之色。他摩挲著下巴,沉吟道:“原來是這么回事……不過,夫人也知曉,這房產既然到了我手里,便是我的產業,價格嘛,自然要按照市價來談。”
“這是自然。”沈微婉頷首,“請掌柜的開個價。”
商人報出了一個數字。這個價格,比起當年沈大變賣時,已然高出了數倍,但對于一處位置偏僻、屋舍老舊的不動產而,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并未過于虛高。
沈微婉心中早有估量,這個數目,恰在她帶來的銀錢范圍之內,雖幾乎要掏空她的積蓄,但尚可承受。她沒有像尋常買賣那般討價還價,只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權衡,實則是在平復那自踏入這房間起就難以抑制的心潮起伏。
最終,她抬起眼,目光沉靜而堅定:“可以。就依掌柜的這個價錢。”
她如此爽快,反倒讓那商人有些意外。他原本還準備了一套說辭,來強調這屋子雖舊,但地基牢固、梁木尚好之類的優點,沒想到對方竟一口應承下來。他再次仔細看了看沈微婉,見她神色認真,并非玩笑,又想到這婦人說是贖祖產,眼神那份執著不似作偽,心中那點趁機再抬抬價的心思,也就淡了。出門做生意,圖個順利,既然價錢已比當初他購入時高了不少,又能成全對方一份孝心(他自行理解為孝心),倒也未嘗不可。
“夫人爽快。”商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既然夫人是誠心要贖回家族產業,我也不好多加為難。便按這個數吧。”
交易的過程異常順利。沈微婉當場點算了銀錢,那商人驗看無誤,便取出了那份泛黃、帶著折痕的房契,又請客棧伙計做了個見證,寫下了一份簡單的買賣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