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板精心炮制的謠,如同一種無色無味卻毒性劇烈的瘴氣,借著人們獵奇與恐懼的心理,在鎮上的空氣里迅速彌漫、滲透。它不再僅僅是背后的竊竊私語,而是演化成了直接影響“安食鋪”命脈的實質性傷害。這傷害,并非狂風暴雨般的直接沖擊,而是一種緩慢的、如同鈍刀子割肉般的侵蝕,體現在每一位走近或遠離這間小店的顧客身上。
最先受到影響的,自然是那些對“安食鋪”并無深厚了解、容易被輿論左右的新顧客。
往日里,總有些被“清白滋味”匾額吸引,或是聽聞書生學子常聚于此而心生好奇的新面孔,會踏入店中嘗試。他們或許會點一份“三素套餐”,或許會單獨買一小壇腌菜帶走。然而這幾日,這樣的新顧客幾乎絕跡。偶爾有一兩個在門口張望的,眼神里也充滿了猶豫和審視,他們會仔細打量店內的環境,目光在那些盛放腌菜的陶瓷小碟上逡巡不去,仿佛想用肉眼看出那“不干凈的東西”來。往往在門口徘徊片刻,最終還是被對面“百味齋”那看似熱鬧非凡、價格低廉的景象所吸引,或是干脆轉身離去,選擇了更為“保險”的購買渠道。
更讓沈微婉和李嫂感到心寒的,是那些原本熟悉的老主顧中,也開始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有些街坊,依舊是每日來吃早飯或午飯,但行為卻與往日不同。他們照舊點熱湯面或粥餅,但當李嫂習慣性地要將一小碟腌菜送過去時,他們會連忙擺手制止,臉上帶著略顯尷尬的笑容:
“李嫂,今天……今天就不用了,胃口不太好,吃點清淡的。”
“哎,年紀大了,大夫說少吃點咸的……”
借口五花八門,但那雙躲閃的眼睛和刻意回避的態度,卻明白無誤地傳遞出同一個信息:他們聽到了那些謠,并且心存芥蒂。
還有一些關系更近些的老主顧,則選擇了更為迂回的方式。他們依舊會照常點餐,也會接過那碟腌菜,但卻不再像以往那樣吃得津津有味,而是用筷子在碟子里撥弄許久,才象征性地夾起最小的一根,放入口中,咀嚼的動作也變得異常緩慢,仿佛在仔細品味,又仿佛在警惕地感受身體是否會立刻出現不適。一頓飯吃完,那碟腌菜往往還剩下大半。
這種無聲的質疑,比直接的拒絕更讓人難受。它像一根根細小的針,密密地扎在沈微婉的心上。
這一日午后,店里客人不多,只有賣炭的劉老漢和幾位書生在。劉老漢吃完了他那碗永遠不加腌菜的熱湯面,放下碗,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他搓著那雙布滿老繭和炭灰的大手,在座位上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站起身,慢騰騰地挪到柜臺前。
“沈掌柜……”他聲音有些干澀,眼神不太敢直視沈微婉。
沈微婉正在整理賬目,聞聲抬起頭,看到劉老漢那副欲又止的模樣,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放下筆,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溫和的笑容:“劉大爺,您吃好了?可要再添點面湯?”
“不用了,不用了,飽了。”劉老漢連連擺手,又沉默了一下,才仿佛下定決心般,壓低聲音,幾乎是囁嚅著問道:“沈掌柜……那個……我老婆子她,她這兩天總嘀咕,說……說外面傳得厲害,講咱家這腌菜……用料不實在……吃了怕……怕對身體不好……”他話說得斷斷續續,臉上滿是窘迫,“我當然是信得過掌柜你的為人的!就是……就是家里那婆娘,耳朵根子軟,聽風就是雨,非讓我……讓我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