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滋味”的匾額高懸月余,其帶來的聲譽如同陳年佳釀,日益醇厚,浸潤著“安食鋪”的每一寸角落。而在這日漸擴大的客源中,松濤書院的書生群體,無疑成為了最穩定、也最獨特的一道風景。他們不再是初期那零星試探的雨點,而是匯成了一股清澈而持續的溪流,每日準時流淌過這市井小店的門檻,已然成為了小店肌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日午時未至,便能見到三三兩兩身著半舊襕衫的身影,從鎮子通向松濤書院的那條青石板路上拐過來,步履或急促或從容,目標卻明確地指向“安食鋪”。他們大多是在上午課業結束后,趁著午休時分前來用餐,為下午的講學或自修積蓄精力。傍晚時分,亦是如此,晚霞映照下,更多的青衫學子會聚攏而來,卸下一日的疲乏與思索。
這些年輕的書生,已然將這里當成了書院之外的一個固定驛站。他們熟門熟路地走進來,與柜臺后的沈微婉或忙碌的李嫂點頭致意,有時會簡單問候一句“沈掌柜”、“李嫂”,然后便徑直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多半是那幾張靠窗、光線明亮且相對安靜的桌子。點餐也極少猶豫,“三素套餐”是絕大多數人的選擇,至多是在“今日是配紅薯還是山藥”這類細微處有所偏好,沈微婉往往能根據平日的觀察,提前給出建議。
他們的存在,為小店注入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文化氣息。店內的喧囂被一種低沉的、富有韻律的嗡嗡聲所取代。那是壓低的交談聲,是竹筷輕觸碗沿的脆響,是書頁被小心翻動的沙沙聲。有的書生習慣獨處,一人一桌,面前擺著簡單的餐食,手邊卻攤開一卷書冊或幾張寫滿批注的文稿,邊吃邊看,眉頭微蹙,沉浸在學問的海洋里,仿佛周圍的市井之聲都已隔絕。有的則是二三好友同來,圍坐一桌,雖也顧及店內安靜的氛圍,交談聲放得極低,但依舊能見到他們時而因某個觀點爭辯而略顯激動地比劃手勢,時而又因達成共識而相視頷首,手邊的腌菜碟和面碗,成了他們思想交鋒間歇最好的能量補充。
“趙兄,昨日先生所講‘性即理’,小弟仍有一處不明……”
“錢兄,且先用飯,食畢再論不遲。你看這腌菘菜,今日格外爽脆。”
“唉,這篇制藝破題總覺不佳,心神耗損,腹中更是空空。幸有此熱湯面,暖身亦暖心。”
這些零碎的對話片段,夾雜著對學問的思索和對食物的簡單評價,交織成一種獨特的氛圍。連帶著那些后來慕名而至、并非書生身份的顧客,進店后也會不自覺地被這種氛圍感染,交談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壓低,舉止也多了幾分文氣。仿佛這塊“清白滋味”的匾額,連同這些孜孜不倦的學子,共同構筑起一個無形的場域,將外界的浮躁與喧囂稍稍隔絕開來。
沈微婉愈發熟悉這些年輕書生的習慣與需求。她知道哪位相公口味清淡,面湯要寡鹽;哪位喜歡腌菜多些,便會額外添一小碟;哪位常因用功錯過飯點,她會特意留一份蒸食溫在鍋里。她的細心和體貼,并非刻意討好,而是一種發自本心的關照,如同長姐對待弟妹一般自然。
這份人情味,在日暮時分體現得尤為明顯。書院有時課業繁重,或有學子沉迷書海,難免會有晚歸之人。當街面大多店鋪已上門板,燈火闌珊時,“安食鋪”雖已過了最忙碌的時候,卻往往還留著一扇門,透出些許溫暖的燈光。
這一日,天色已黑透,彎月如鉤,沈微婉正和李嫂清點著一天的進項,準備打烊。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是一個帶著歉意的年輕聲音在門口響起:“沈掌柜,可還……可用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