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這一病,便如山崩地摧,徹底倒下了。她口不能,身不能動,只有一雙渾濁的眼睛時而圓睜,流露出刻骨的怨毒與不甘,時而又無力地閉上,陷于昏沉。每日里,需得有人撬開牙關,灌些米湯藥汁方能續命。這伺候病人的臟活累活,自然毫無意外地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林文軒頭上。
從未沾過陽春水的林家少爺,何曾做過這等事?喂藥時手忙腳亂,灑得滿床都是;清理穢物時惡心得干嘔連連,羞憤欲死。不過幾日功夫,他便被折磨得形銷骨立,眼窩深陷,身上那件破舊儒衫更是沾染了藥漬污穢,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家徒四壁,連請個粗使婆子的錢都拿不出,債主卻依舊不時上門,拍打著搖搖欲墜的大門,叫罵聲不堪入耳。
絕望與污穢如同沼澤,將這對母子緊緊纏繞,越陷越深。
這日,林文軒好不容易將一點稀粥喂進母親嘴里,累得癱坐在冰冷的腳踏上喘息。屋內光線昏暗,彌漫著草藥和衰敗的氣息。
周氏忽然劇烈地喘息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下的破褥子,眼睛死死盯著屋頂某處,情緒異常激動。
林文軒以為母親又要不行了,嚇得連忙起身,卻見周氏的眼珠艱難地轉動,目光最終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復雜至極,有痛苦,有絕望,更有一絲詭異的、閃爍的精光。
她啊啊地叫著,卻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
林文軒與母親相處多年,多少能明白些她的意思,順著她那急切的目光,看到她似乎在指向……窗外?或者說,是集市的方向?
“娘,您要什么?水?藥?”林文軒茫然不解。
周氏急得額頭青筋暴起,猛地搖了一下頭,目光更加銳利,甚至帶上了幾分催促和算計。她掙扎著,抬起顫抖的手指,先是艱難地指了指林文軒,又指向窗外,然后做了一個“回來”的手勢,最后,手指蜷縮,做了一個捻錢的動作。
林文軒愣了片刻,猛地,一個被他刻意塵封的身影撞入腦海——沈微婉!
母親的意思是……讓他去找沈微婉?讓她回來?
這個念頭讓他本能地感到一陣屈辱和抗拒。那個被他休棄的、無才無德、還瘸了腿的女人?如今他雖落魄,又豈能再去尋她?
周氏看出了兒子的不情愿,情緒更加激動,喉嚨里的嗬嗬聲變得尖銳,眼中甚至淌下混濁的淚水,仿佛在控訴兒子的不孝。她拼命地搖頭,又用力點頭,手指反復做著那個捻錢的動作,目光死死盯著兒子,充滿了近乎瘋狂的渴望。
就在這時,窗外隱約傳來隔壁婆子與旁人閑聊的碎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飄了進來:
“……可不是么?誰能想到呢?就集市西頭那間破鋪子,原來老劉家炊餅那個……對,就那個被林家休了的……叫沈微婉的,盤下來了!”
“開了個食鋪,叫‘安食鋪’!哎喲,生意可紅火了!一大早多少人排隊買粥買餅!”
“都說她腌菜做得好吃,還帶了幫手……看樣子是發達了……”
“帶著個孩子不容易啊,總算熬出頭了……”
這些話,如同燒紅的針,一下下扎在周氏和林文軒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