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處絕望掙扎的渺小身影!
洪水正源源不斷從后山幾條溝壑奔涌而下!
只一眼!
那眼神,瞬間變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鋒!
孫伯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右手猛地抬起,指向后山洪水奔涌的方向,又猛地劃過一個凌厲的弧度,指向村后荒丘腳下那條被遺忘的廢溝位置!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悶雷滾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砸在風雨之上:
“水——!走脊——!聚洼——!”
“廢溝——!是生門——!”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沈微婉、老楊頭家那片被淹沒田地邊緣相連的低洼處!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指揮千軍的決斷:
“主渠——!從這兒——!挖過去——!”
“直插——廢溝——!快——!!!”
沒有多余的廢話!
沒有質疑!
只有最精準的判斷和最直接的命令!
沈微婉深陷的眼窩里,那點搖曳的微光驟然爆亮!如同被注入了滾燙的熔巖!她枯槁沾滿泥漿的身體不知從哪里涌出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挺直!
“楊伯!快!喊人!”她嘶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老楊頭渾濁的眼睛爆發出巨大的光芒,猛地轉身,對著村子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李嬸——!張瘸子——!王麻子——!帶家伙——!都過來——!孫伯發話了——!挖渠——!!!”
嘶吼聲如同沖鋒的號角,穿透雨幕!
很快!
泥濘的村道上,數道身影在齊膝的洪水中艱難跋涉而來!
李嬸拖著豁口鐵鍬,背著哭累的女娃!
張瘸子拄著一根粗樹枝當拐杖,那條殘腿深陷泥中!
王麻子帶著兩個半大的、凍得嘴唇發紫的兒子,扛著鋤頭!
還有幾個聞訊趕來的、同樣被洪水逼到絕境的窮苦鄰人!
他們臉上糊滿泥漿雨水,眼中燃燒著相同的絕望和此刻被點亮的、孤注一擲的希望!他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聚焦在孫伯那張如同巖石般冷硬的臉上!
孫伯不再看任何人。
他沉默地、大步踏下土坡,深一腳淺一腳,卻異常沉穩地走向沈微婉家田埂邊緣那片相連的低洼處!渾濁的洪水淹沒了他的小腿,他卻如同礁石般巋然不動!
他枯瘦沾滿泥漿的手指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根磨得油亮的硬木短棍(那是他探路和撥草的工具),如同最精準的畫筆,在腳下粘稠的泥地上,飛快地、清晰地劃出一條蜿蜒卻目標明確的路線!
“標——!這里——!”棍尖重重戳在泥地上一點!
“挖——!寬三尺——!深過膝——!”
“遇石——!繞——!遇坎——!平——!”
“渠壁——!踩實——!防垮——!”
嘶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在風雨中炸響!
“挖——!!!”沈微婉嘶啞的吶喊第一個響應!她枯槁沾滿泥漿的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氣,踉蹌著撲向孫伯標記的!沾滿血污泥漿的雙手,死死抓住老楊頭遞過來的一把鋤頭柄!斷裂的肋骨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不管不顧!高高舉起沉重的鋤頭,狠狠砸向冰冷的泥漿!
“挖啊——!”老楊頭一聲怒吼,枯瘦的手臂青筋暴起,鋤頭帶著千鈞之力落下!
李嬸放下女娃,豁口鐵鍬瘋狂地鏟起泥漿!
張瘸子那條殘腿深深陷入泥中,用那把缺了口的鐵鍬,一下下夯實著剛挖出的渠壁!
王麻子和兩個半大的兒子,如同三頭小牛犢,鋤頭鐵鍬齊上陣!
幾個趕來的鄰人,沒有工具,就用雙手!瘋狂地扒開冰冷的泥漿!
“標——!左移——!五步——!”孫伯如同磐石般立在渠邊,琥珀色的眼瞳銳利如鷹,手中的硬木短棍精準地指向下一個節點!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戰鼓,指揮著這支在泥濘中掙扎求生的隊伍!
渾濁的洪水在腳下翻滾咆哮。
冰冷的雨水瘋狂抽打著每一張布滿泥漿的臉。
鋤頭鐵鍬撞擊泥漿的聲音、沉重的喘息聲、壓抑的痛哼聲、孩子的哭喊聲、風雨的咆哮聲……交織成一曲悲壯而震撼的樂章!
在這片絕望的泥沼之上,一條由枯槁殘破的身軀、佝僂的脊背、布滿凍瘡裂口和老繭的雙手,在一位沉默老獵戶的指揮下,用血淚和孤注一擲的意志,向著生的希望,一寸!一寸!地掘進!
沈微婉每一次舉起鋤頭都耗盡殘軀最后一絲力氣,斷裂的肋骨痛得她渾身痙攣,深陷的眼窩里視線模糊,只有孫伯那如同巖石般冷硬的側影和腳下那條不斷延伸的、渾濁的渠線,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標!
挖!
為了活路!
為了安兒!
為了這片被洪水蹂躪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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