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肉班頭那聲“鎖了!都鎖了!帶回衙門!”的厲喝,如同冰冷的鐵錘,砸在沸騰的怒濤之上!
衙役手中的鎖鏈“嘩啦”作響,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官府的威嚴和不容抗拒的蠻橫,撥開憤怒的人群,朝著癱軟如泥的吳氏和血泊中慟哭的沈微婉蜿蜒而來。
人群的怒吼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猛獸,瞬間滯澀!面對那冰冷的鐵尺鎖鏈,再洶涌的民憤也本能地退縮了半步,形成一道無形的、壓抑的屏障。王嬸肥胖的身體依舊死死擋在沈微婉身前,如同護犢的母獸,怒視著逼近的衙役,卻也不敢真的沖撞官差。李嬸張嫂的哭喊哽在喉嚨,老鄭攥緊的拳頭頹然松開。憤怒的浪潮被官府的鐵鏈暫時壓制,但那股滔天的濁浪并未平息,只是在冰面下更加洶涌地奔騰!
吳氏被那鎖鏈的“嘩啦”聲激得渾身一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巨大的恐懼和癱軟中驚醒過來!涂著厚粉、糊滿血淚的臉瞬間扭曲!吊梢眼里那滅頂的絕望,被一股更強烈的、對官差鐵尺的恐懼和對自身處境的瘋狂計算所取代!
不能進衙門!
絕對不能!
當眾被戳穿豐裕號摻沙子的黑幕,趙娘子會活剝了她!進了衙門,眾目睽睽,黑幕只會被翻得更徹底!到時候,就不是賠一件衣裳、一道傷口那么簡單了!那是要她的命!是豐裕號在鎮上的名聲徹底掃地!
巨大的求生欲如同毒草般瘋長,瞬間壓倒了臉上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她猛地掙脫了粗使丫頭的攙扶,枯瘦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踉蹌著站穩!她不再看地上那攤刺目的血鹵碎片,不再看那個枯槁殘破、無聲慟哭的對手,更不敢看周圍那些燃燒著憤怒火焰的眼睛!
她的目光如同受驚的老鼠,驚恐地掃過橫肉班頭那張陰沉的臉,掃過衙役手中冰冷的鎖鏈,最后,死死定格在人群外圍那個通往豐裕號方向的、污濁擁擠的缺口!
跑!
必須跑!
立刻!馬上!
“哼!”一聲極其突兀、色厲內荏的冷哼,如同破鑼敲響,從她涂著劣質口脂的薄唇間擠出!試圖壓下聲音里的顫抖,卻更顯尖利刺耳!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被王嬸護在身后、依舊沉浸在巨大悲慟與震撼中的沈微婉,吊梢眼里強行擠出最后一絲刻毒的怨毒,聲音拔得又高又飄,如同垂死掙扎的夜梟:
“走著瞧!晦氣東西!喪門星!這事沒完!豐裕號不會放過你!”
這毫無底氣的威脅,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塊,瞬間被更大的憤怒和鄙夷淹沒!
“呸!黑心婆子還有臉叫囂!”
“滾回你的豐裕號摻沙子去吧!”
“豐裕號了不起?就能當街行兇?!”
“官爺!別讓她跑了!抓她!”
噓聲、罵聲、嘲諷聲如同冰雹,狠狠砸向吳氏!
吳氏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精心維持的最后一點體面被徹底撕碎!巨大的羞恥和恐懼讓她再也無法停留一秒!她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一跺腳,沾著污泥血漬的簇新棉鞋狠狠踩在流淌的鹵汁上,濺起骯臟的汁液!
“讓開!都給我讓開!”她發出破音的尖叫,如同瘋狗般,用盡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朝著人群那個缺口猛沖過去!枯瘦的身體爆發出蠻橫的力量,撞開擋路的婦人,推開驚愕的路人!簇新的靛藍棉襖被撕扯開一道口子,精心梳理的油滑發髻徹底散亂,幾縷花白的頭發黏在流血的、糊著厚粉的臉頰上,狀若瘋癲!
“攔住她!”
“別讓她跑了!”
王嬸、李嬸等人憤怒地喊著,試圖阻攔。但吳氏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在混亂和衙役的遲疑中,硬生生撞開了一條生路!帶著那股令人作嘔的劣質脂粉氣、血腥氣和濃烈的恐懼,如同一只被打斷了脊梁的喪家之犬,在無數道鄙夷、憤怒、如同芒刺般的目光注視下,跌跌撞撞、連滾爬爬地擠出了人群,消失在人流污濁的盡頭!
“呸!”王嬸朝著吳氏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猶不解恨。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李嬸咬牙切齒。
“官爺!您看!她跑了!這……”張嫂抱著娃,焦急地看向橫肉班頭。
班頭臉色鐵青,看著吳氏狼狽逃竄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攤刺目的狼藉和血泊中無聲慟哭的沈微婉,再掃過周圍依舊群情激憤的鎮民,眉頭擰成了死疙瘩。抓一個明顯是豐裕號心腹的娘姨,尤其還牽扯出摻沙子這種黑幕,麻煩太大。抓這個血泊里的殘廢寡婦?眾怒難犯。
他重重哼了一聲,鐵尺一揮,帶著一種被攪了好事、不得不妥協的煩躁:“行了!都散了!一地腌臜!影響市容!趕緊收拾干凈!再有鬧事的,一律鎖回衙門!”說完,不再看任何人,帶著衙役,罵罵咧咧地撥開人群,也迅速消失在集市深處。
官差一走,壓抑的怒火和關切瞬間爆發!
“沈娘子!”
“安兒!”
王嬸、李嬸、張嫂、老鄭等人立刻圍了上來。
>t;王嬸肥胖的身體艱難地蹲下,用粗布袖子小心地擦拭沈微婉臉上混著血污、淚水和鹵汁的狼藉,聲音帶著哭腔:“妹子!妹子!別哭了!那黑心婆子跑了!官差也走了!沒事了!沒事了!”
李嬸和張嫂則撲向蜷縮在冰冷石板上的安兒。李嬸顫抖著手,極其小心地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涼的小手和小臉,聲音帶著巨大的恐懼:“還有氣!還有氣!就是昏過去了!臉好冰!得趕緊找郎中!”
“我的筐!用我的筐!”旁邊一個賣竹筐的老漢,紅著眼眶,趕緊遞過一個干凈的、新編的竹筐。李嬸和張嫂小心翼翼地將安兒冰冷的小身體抱起,放進鋪著粗布的竹筐里。
沈微婉在王嬸的攙扶下,終于從巨大的悲慟和震撼中抽離出一絲神智。深陷的眼窩里淚水依舊洶涌,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穿透模糊的淚水,死死地、死死地釘在安兒被放入竹筐的、蒼白的小臉上。當看到孩子胸口微弱的起伏時,巨大的恐懼才稍稍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酸楚和無力。
她的目光緩緩移開。
移向腳下那片刺目的狼藉。
三只粗陶壇子,碎了最珍貴、最大的那只。
琥珀色的老鹵和暗紅的血水混在一起,如同粘稠的泥沼,在冰冷骯臟的石板上肆意流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