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的咸鮮如同開閘的洪流,瞬間沖入鼻腔!
緊隨其后的,是那被馴服、被升華的、如同深埋地底陳年酒醪般醇厚的酵香!
酵香之下,隱隱透出一絲被時間喚醒的、屬于芥菜根莖深處最原始的、清冽微甜的植物氣息!
更深處,還有一絲難以喻的、如同山野菌菇般的鮮潤!
咸、鮮、酵、甜、潤……數種味道層次分明卻又水乳交融,形成一股足以勾魂奪魄的、復雜而和諧的奇異香氣!這香氣霸道地驅散了土屋中殘留的所有污穢氣息,甚至將那草木灰皂的余味也徹底鎮壓!它充滿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時間與轉化的力量!
沈微婉被這突如其來的、從未聞過的奇異濃香沖擊得腦中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撼讓她瞬間失神!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壇壁,才勉強站穩!
引魂!
活菜!
張婆的話語如同驚雷在腦中炸響!
她再也抑制不住!枯槁的手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抓起旁邊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另一只手抓起枯枝,如同探取神賜的瓊漿,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赴死的決絕,伸入壇口渾濁的鹵水中!
枯枝挑起一塊被鹵水浸潤得呈現出半透明琥珀色的芥菜片。
濃郁的復合香氣瞬間包裹了那塊芥菜!
咸鮮!酵香!微甜!鮮潤!層層疊疊,如同實質!
沈微婉枯槁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巨大的恐懼和更巨大的希冀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她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獻祭的羔羊,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將那塊散發著奇異濃香的芥菜片,猛地送入口中!
“咔嚓!”
一聲清脆得驚人的、帶著無與倫比韌勁的咀嚼聲,在死寂的土屋里炸開!
預想中可怕的酸腐惡臭沒有出現!
預想中皂水殘留的怪味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瞬間席卷了整個口腔、沖擊著靈魂的、前所未有的復雜滋味!
極致的咸鮮如同驚濤拍岸,瞬間喚醒了所有麻木的味蕾!
緊隨其后的,是那醇厚圓融、如同陳年佳釀般的酵香!它完美地壓住了芥菜根莖的生澀,如同最溫柔的推手,將芥菜深處那股被寒冷凝練的、清冽微甜的本味,一點點、不容抗拒地勾引出來!
咸鮮與酵香交織纏繞,形成一種難以喻的“活”的底味!
而在這底味之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雨后山林菌菇般的鮮潤氣息,如同畫龍點睛的最后一筆,輕盈地跳躍在舌尖!
口感更是驚人!脆!韌!爽!牙齒咬下時那驚人的韌勁和隨之而來的清脆斷裂感,伴隨著豐沛的汁水(來自鹵水的浸潤和芥菜本身的釋放),帶來一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這……這是她的腌菜?
這……這是她這個掙扎在泥濘里的棄婦,用最骯臟下賤的“下腳油皂”和“潲水老鹵”引子,在斷骨的劇痛和刺骨的寒冷中,腌出來的東西?
巨大的、無法置信的狂喜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沈微婉殘破的軀殼!她枯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深陷的眼窩里,那點名為“生路”的微光,在巨大的震撼和狂喜中,轟然爆燃成足以焚盡一切苦難的熊熊烈焰!
“娘……”安兒怯怯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惑和一絲被香氣勾起的渴望,從炕上傳來。
沈微婉猛地回神!巨大的激動讓她幾乎無法語!她顫抖著,用豁口粗碗盛起幾塊浸泡在奇異濃香鹵水中的琥珀色芥菜片,又舀起一小勺那色澤深沉、香氣霸道的鹵水,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一步一挪,挪到炕邊。
“安兒……嘗嘗……”她的聲音嘶啞干澀,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狂喜!
安兒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猶豫。那濃烈的香氣太過霸道陌生,與他記憶中母親苦澀的糊糊和寡淡的腌菜截然不同。但在母親那雙燃燒著奇異火焰的眼睛注視下,他遲疑地伸出冰冷的小手,抓起一小塊琥珀色的芥菜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咔嚓!”
同樣清脆的咀嚼聲響起。
孩子蒼白的小臉,在瞬間的茫然之后,猛地綻放出巨大的、純粹的驚喜!那雙因久病而黯淡的大眼睛,如同被瞬間注入了星辰的光輝,驟然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唔!”安兒含糊地發出一聲驚嘆,小嘴飛快地咀嚼著,甚至顧不得說話,又伸出小手去抓碗里的芥菜!那急切的動作,那瞬間被點亮的神采,那純粹而強烈的、對食物最本能的渴望和滿足,勝過世間一切贊美!
沈微婉枯槁的臉上,淚水混著汗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下!她看著安兒狼吞虎咽的樣子,看著孩子臉上那久違的、屬于健康孩童的鮮活光彩,巨大的酸楚和更巨大的狂喜如同最猛烈的風暴,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
成了!
真的成了!
活菜!
引魂成功!
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土墻,指甲崩裂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死死盯住墻角那個沉默的粗陶壇!壇口彌漫出的奇異濃香,此刻在她鼻中,已不再是單純的香氣,而是……銅錢叮當作響的聲音!是安兒藥錢、米錢、過冬棉衣的保障!是穿透這無盡黑暗深淵的、第一縷真實不虛的曙光!
她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穿透狹小的窗洞,死死望向村西張婆那間低矮破敗的泥坯房方向!
寒風在門外嗚咽。
破敗的柴門在風中發出吱呀的呻吟。
然而,在這冰冷死寂的土屋內,一股名為“生”的、帶著奇異酵香的暖流,正悄然彌漫開來,驅散著經年累月的絕望與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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