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墾的土地在屋前沉默地延伸,深褐色的泥土裸露在灰白的天光下,像一道剛剛結痂的巨大傷口。播下的種子沉眠在冰冷的土層深處,將生的希望托付給未知的雨水和陽光。沈微婉佝僂在門框邊,斷裂的肋骨和麻木劇痛的右腿,在短暫的歇息后,將更加尖銳的痛楚反饋回她殘破的軀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和肺葉撕裂的灼痛。
安兒喝了點摻了腌蘿卜碎末的糊糊,此刻蜷在冰冷的土炕上,呼吸滾燙而急促,小小的身體在昏睡中不安地扭動。高燒如同跗骨之蛆,蠶食著孩子本就微弱的生機。那十八枚銅錢,如同滾燙的山芋,緊貼著她的皮肉。買藥?那點錢,連一副最劣等的退熱藥都買不起!買米?杯水車薪!開荒耗盡了她最后的氣力,腌菜生意剛剛起步,杯水車薪。土地里的希望,遠水解不了近渴。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焦慮,如同毒蛇,纏繞上沈微婉的心臟。光靠土地和那點腌蘿卜,太慢了!安兒的病等不起!冬天的寒風等不起!她需要更多的銅板!更快地攢錢!
她的目光,在冰冷破敗的土屋里無意識地掃視,最終,落在了墻角一堆被隨意丟棄、沾滿泥污和污漬的破布爛衫上。
那是她之前從廢墟里翻找壇子時,順手帶回來的。原本想著當引火的柴,或是實在沒轍時墊在安兒身下。破布顏色駁雜,質地粗劣,有些被蟲蛀得滿是孔洞,有些沾著干涸的、難以名狀的污跡,散發著淡淡的霉腐氣息。
布……
針線……
一個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間點亮了她昏沉的腦海!
縫補!
做針線!
做點小東西去賣!
這個念頭讓她枯槁的身體猛地一顫!深陷的眼窩里,那點名為“生路”的微光,驟然跳躍起來!她記起幼時,母親在昏黃的油燈下,用粗糙的手指和磨得發亮的頂針,將破舊的衣裳縫補得整整齊齊,將碎布頭拼接成小小的荷包……那細密的針腳,也曾換來幾枚溫熱的銅錢!
沒有新布?
那……就用這些破的!爛的!別人不要的!
她掙扎著挪過去,如同尋寶般,在那堆散發著霉味的破布里翻找起來。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指拂過冰冷粗糙的布面,抖落灰塵,辨認著顏色和質地。
一塊靛藍染得深淺不一的粗麻布,邊緣磨損得厲害,但中間部分還算完整。
一塊褪色發白的細棉布,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但料子柔軟。
幾塊巴掌大小、顏色各異的碎布頭,不知來自哪件廢棄的衣裳。
甚至,還有一塊染著暗褐色污跡(似乎是干涸的血)的葛布碎片——那是她自己的衣襟,被地痞撕爛的殘骸。
這些被遺棄的碎片,在沈微婉眼中,卻如同散落的金屑!每一塊,都可能變成一枚救命的銅錢!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寶貝”挑揀出來,堆在炕沿。然后,她在懷里最深處,摸索了許久,終于掏出一個用破布層層包裹的小包。
解開一層又一層。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生了銹、針鼻都有些歪斜的粗鐵針。針尾,纏繞著一小段同樣灰撲撲、不知捻了多少次、顯得格外堅韌的麻線。
這是她的嫁妝。或者說,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在顛沛流離、典當盡一切的日子里,她像守護火種一樣,將它藏在最貼身的地方。這枚粗陋的針,是她與過往生活、與母親記憶的唯一聯系,也是此刻黑暗中唯一的“利器”。
夜,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沒了土屋最后一絲天光。寒風在破敗的柴門外嗚咽,如同鬼哭。屋內,冰冷刺骨,只有安兒滾燙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囈語,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沈微婉將安兒安頓好,用那床硬邦邦的破被仔細掖好被角。孩子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被傳來,灼燙著她的決心。
油燈?
她看向灶臺角落那個積滿灰塵、瓶口都豁了的粗陶小油燈。里面,只剩下瓶底-->>淺淺一層渾濁發黑的、不知是何物的油脂。那是真正的奢侈!只有在安兒病得實在厲害、需要徹夜看護時,她才舍得點燃豆大的一點火光。
不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