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觸感和尖銳的刺痛,讓她渾身猛地一顫!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卻被更深的麻木和執念壓下。
她不再停頓。
一枚。
又一枚。
再一枚……
布滿血污的手,在冰冷的泥濘里艱難地摸索著。每一次彎腰,每一次伸手,都牽動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冷汗如瀑!但她不管不顧,只是固執地、如同朝圣般,將散落的銅錢一枚一枚地撿拾起來。
有的嵌在泥地里,她要用指甲摳挖。
有的滾到了爛木頭下,她要將沉重的木頭費力地推開一點縫隙。
有的沾滿了她自己的鮮血,粘稠濕滑,她要用手指捻起。
還有一枚,被矮壯漢子丟下的破布片蓋著,她顫抖著掀開那片骯臟的布。
每撿起一枚,她都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銅錢硌著她掌心的裂口和老繭,棱角刺入翻卷的皮肉,帶來持續的、尖銳的痛楚。那骯臟的觸感和刺鼻的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她方才的屈辱和絕望。
終于。
散落在視線所及范圍內的銅板,都被她艱難地撿拾了起來。一共七枚。冰冷、堅硬、骯臟、沾滿血污,沉甸甸地壓在她枯槁的手心里。那重量,幾乎要壓斷她的手腕。
她掙扎著,用那只還能勉強活動的左臂,支撐著身體,極其緩慢地、艱難地,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了起來。每一次挪動,斷裂的肋骨和麻木的右腿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她渾身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背上的安兒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動作,那微弱而持續的抽噎變成了更加清晰的、帶著巨大恐懼和委屈的哭喊:
“娘…娘…怕…安兒怕…嗚嗚嗚…”
孩子的哭聲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微婉早已破碎的心上。她艱難地側過身,用那只沾滿血污、骯臟不堪的手,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拂向背上安兒那張同樣沾滿淚水和塵土、因恐懼而蒼白扭曲的小臉。
布滿厚繭、裂口、沾滿泥污血污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柔,極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孩子臉上的淚水和污跡。
冰冷的、粗糙的、帶著血腥味的指尖觸碰到孩子滾燙而柔軟的皮膚。
安兒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觸碰,哭聲稍稍一滯,那雙因恐懼而瞪大的、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母親此刻如同地獄惡鬼般猙獰可怖、卻又帶著無盡溫柔的臉。
沈微婉看著安兒眼中自己的倒影——青腫變形的臉頰,糊滿血污的額頭,深陷眼窩里布滿血絲和疲憊,嘴角還淌著一縷未干的血跡。
她努力地、極其艱難地,牽動了一下早已麻木、干裂出血的嘴角。
一個極其微弱、扭曲的、混合著巨大痛苦和更深沉執念的弧度,在她沾滿血污的臉上艱難地漾開。那不是笑,是靈魂在劇痛中掙扎著開出的、名為“安撫”的花。
嘶啞的、帶著濃重血腥味和喘息的聲音,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極其緩慢地、一字一句地擠了出來,每一個字都耗盡她殘存的生命力:
“安兒…不怕…”
“娘在…”
她的目光,緩緩垂下,落在自己那只緊緊攥著七枚銅錢的、沾滿血污的手上。那沾血的銅錢在她枯槁的掌心,反射著冰冷而微弱的光。
她將那只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沉重,舉到安兒眼前。
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
“…錢…還在…”
安兒懵懂的大眼睛,看著母親那只沾滿血污、緊握著幾枚冰冷東西的手,又看向母親那張布滿傷痕、卻在努力“笑”的臉。
孩子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他伸出冰冷瘦小的手,緊緊抓住了母親破爛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沈微婉緊緊攥著那七枚沾滿血污和屈辱的銅錢,靠著冰冷骯臟的墻壁,在濃重的血腥味和死寂的絕望中,劇烈地喘息著。
錢還在。
命還在。
希望,就還在。
哪怕只剩下一口氣,一滴血,一枚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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