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田壟邊。她將油燈極其小心地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昏黃的光暈，勉強籠罩住一小片覆蓋著枯草的菜地。

她蹲下身。冰冷的霜氣瞬間包裹了她的膝蓋和腳踝，凍瘡傷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渾然不覺，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借著那點微弱的光，穿透枯草的縫隙，掃視著那些在寒夜中沉眠的菜蔬。

蘿卜纓子葉片深綠，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葉脈上凝著細小的、晶瑩的霜花。

小白菜葉片青翠肥厚，緊緊包裹著嫩心，像一個個沉睡的碧玉娃娃。

灰灰菜和馬齒莧的嫩莖肥碩多汁，葉片飽滿，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仿佛吸飽了夜間的露水精華。

新鮮！

水靈！

這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的手指，那雙布滿厚厚黃繭、裂口縱橫、指甲劈裂翻卷的手，此刻卻如同最靈巧、最溫柔的工具。她屏住呼吸，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指尖避開凝霜的葉片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入枯草覆蓋之下，精準地捏住一片最肥厚、最鮮嫩的小白菜葉片根部，用指甲極其輕微地一掐！

“嚓。”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聽不見的輕響。葉片應聲而落，斷口整齊，沒有一絲多余的拉扯。翠綠的葉片在她布滿老繭的掌心微微顫動，帶著夜露的冰涼和植物特有的清新氣息。

她如同對待稀世珍寶，將這片葉子輕輕放在旁邊鋪著干凈枯葉的草筐里。然后，指尖再次探入，目標轉向一株馬齒莧最頂端、最肥嫩的那簇圓潤葉片。同樣輕柔地掐斷，同樣小心翼翼地安放。

每一次伸手，每一次掐摘，都凝聚著她全部的專注和虔誠。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她枯槁、布滿凍瘡和泥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窩里，那兩簇被燈火映亮的、如同寒星般專注而執拗的光芒。

她避開那些被蟲子啃噬過、或者邊緣發黃的老葉，只挑選最完美、最水靈的嫩尖。動作越來越熟練，卻始終保持著那份令人心顫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摘下的不是菜葉，而是安兒的命。

露水打濕了她的手指，冰冷刺骨。霜氣凝結在她破爛的褲腿和裸露的腳踝上，帶來持續的寒意。腳底的傷口在每一次挪動重心時都傳來鉆心的劇痛，讓她不得不時不時停下來，劇烈地喘息，額角的冷汗混著霜氣，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微光。

時間在專注的摘取和壓抑的痛楚中緩慢流逝。草筐的底部，漸漸被翠綠、深綠、暗紅交織的鮮嫩菜葉鋪滿。蘿卜纓子、小白菜心、灰灰菜尖、馬齒莧嫩葉……如同被打翻的調色盤，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著勃勃生機和誘人的光澤。

終于，草筐被塞得滿滿當當，再也裝不下一片葉子。每一片菜葉都水靈飽滿，凝結著夜露的晶瑩，散發著泥土與晨露混合的、最原始的清新氣息。

沈微婉長長地、極其緩慢地吁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團，又迅速消散。她看著這滿筐的綠意，眼中沒有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即將踏上未知戰場的凝重。

她拿起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幾根相對柔軟的草莖。動作依舊輕柔，將一小捆小白菜心歸攏，用草莖在菜梗處仔細地、松松地纏繞兩圈，打上一個活結。接著是蘿卜纓子，灰灰菜……一捆捆，大小相仿，整齊地碼放在草筐里。每一捆都捆得小心翼翼，生怕勒傷了嬌嫩的莖葉。

做完這一切，她護著那盞油燈，最后看了一眼沉睡在破屋里的安兒方向。黑暗中，只有一片死寂。

她端起油燈，吹熄了那點微弱卻耗盡了最后油脂的光明。

世界重新陷入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她彎下腰，用那雙早已麻木、卻依舊被劇痛折磨的手，極其吃力地、緩緩地，將那個沉甸甸的、裝滿了綠意和希望的草筐，挎在了自己同樣枯瘦、傷痕累累的臂彎上。

草筐的重量壓下來，勒進她臂彎的皮肉，牽扯著肩背的舊傷，帶來一陣撕裂般的酸痛。腳底的劇痛更是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

她佝僂著背脊，如同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大山。赤著流膿潰爛的雙腳，一步，一步，拖著劇痛的身體，朝著記憶中那模糊的、通往未知市集的方向，一頭扎進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寒冷之中。

身后，那片小小的田壟在熹微的晨光中漸漸顯露出輪廓，綠意盎然。

身前，是無盡的黑暗和即將到來的、名為“市井”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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