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沈微婉近乎偏執的守護和草木灰、枯草的反復加持下,艱難地爬行。凜冽的寒風終于被一絲微弱的暖意取代,凍土悄然解凍,細小的蟲豸開始在濕潤的泥土里探頭探腦。柳樹抽出了鵝黃的嫩芽,榆錢兒也在枝頭悄悄冒出了尖兒。
那片曾被絕望覆蓋的小小田壟,在沈微婉布滿血絲、如同鷹隼般日夜逡巡的目光下,終于掙脫了死亡的陰影,顯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生機。
覆蓋的枯草被小心翼翼地掀開一角。底下,早已不是零星幾點脆弱的嫩綠。
蘿卜籽埋下的地方,拱出了一簇簇鋸齒狀、深綠色的嫩葉,雖然瘦弱,卻精神抖擻地伸展著,葉片上還帶著細小的絨毛。土豆芽塊的位置,鉆出了幾莖更加粗壯的嫩苗,頂著蜷縮的、帶著紫紅脈絡的小葉,努力向上。而那些掐根埋下的野菜——灰灰菜、馬齒莧,更是展現出了驚人的生命力!灰灰菜葉片肥厚,呈現出一種健康的灰綠色;馬齒莧的莖稈飽滿多汁,暗紅色的莖稈上頂著圓潤厚實的小葉片,在陽光下泛著油潤的光澤!
綠!
一片沉甸甸的、充滿生機的綠!
這綠意,不再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而是帶著一種扎根泥土的韌勁,在沈微婉開墾出的這片小小的、曾經死寂的土地上,肆意蔓延!它們吸吮著拌入泥土的草木灰,承受著沈微婉戰戰兢兢、恰到好處的“見濕見干”的澆灌,抵御住了偶爾回頭的微寒,終于長成了!
清晨,沈微婉蹲在田壟邊,布滿厚繭、裂口縱橫的手,極其輕柔地拂過一片肥厚的馬齒莧葉子。冰涼的露珠沾濕了她的指尖,葉片飽滿彈韌的觸感,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生命力,順著指尖的神經,直抵她早已枯竭的心田。
她拔下一小把最嫩的灰灰菜尖兒,又掐了幾片肥碩的馬齒莧葉子。回到冰冷的破屋,在重新燃起的灶火上,用豁口的瓦罐煮了一小鍋飄著幾點油星(來自之前撿到的動物油脂殘渣)的菜湯。碧綠的菜葉在渾濁的湯水里翻滾,散發出久違的、屬于新鮮植物的清香氣味。
她小心地吹涼,一勺一勺喂給安兒。孩子蒼白的小臉在熱湯的氤氳下似乎多了一絲血色,他本能地、貪婪地吞咽著,喉嚨里發出小貓般滿足的嗚咽。看著安兒主動吞咽的樣子,一股暖流混雜著巨大的酸楚,瞬間沖垮了沈微婉的心防。她背過身,用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舊衫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瞬間涌出的滾燙淚水。
自家吃,足夠了。
甚至,綽綽有余。
田壟里的菜蔬,在她精心又惶恐的照料下,長勢出乎意料地好。蘿卜纓子郁郁蔥蔥,小白菜(她后來辨認出的一種類似品種)葉片青翠,灰灰菜和馬齒莧更是如同野草般,割了一茬,很快又能冒出新芽。
破屋角落里,那只豁口的瓦罐每天都煮著飄著綠意的湯水。安兒的小臉上,那長久籠罩的、如同透明薄紙般的脆弱感,似乎被這點點綠意悄然驅散了一絲。雖然依舊蒼白瘦弱,但眼神里多了一點屬于孩童的、微弱的活泛。
然而,當沈微婉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日益繁茂的田壟時,一絲前所未有的、異樣的情緒,如同初春地底悄然拱動的草芽,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悄然滋生、蔓延。
太多了。
自家吃不完。
那些鮮嫩的蘿卜纓子,再不拔掉會搶奪地下根莖的養分。小白菜的葉片層層疊疊,邊緣已經開始有些發黃變老。灰灰菜和馬齒莧更是瘋長,嫩葉采了又生,若不及時采摘,很快就會抽薹變老,失去鮮嫩的口感。&-->>lt;br>看著這些綠油油、水靈靈、凝聚著她無數血汗和希望的菜蔬,一個念頭如同石破天驚,猛地撞入她的腦海,震得她渾身一顫!
賣!
把這些吃不完的菜,拿去賣!
換錢!
這個念頭帶著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瞬間口干舌燥,心臟在枯瘦的胸腔里瘋狂擂動!
錢!
有了錢,就能買糧!買安兒急需的、更精細的米面!買一點點鹽!甚至,能一點點償還那如同巨山般壓在頭頂的藥費!
希望的火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具體的、可操作的可能,瞬間在她眼底爆燃起來!比看到第一點嫩綠時更加熾烈、更加灼人!
她猛地站起身,踉蹌著撲到田壟邊。目光貪婪地、帶著一種全新的、審視貨物般的銳利,掃過每一片青翠的葉子,每一根飽滿的莖稈。蘿卜纓子雖然老了些,但曬干了也能當干菜!小白菜葉子青翠,水靈!灰灰菜和馬齒莧更是鮮嫩無比,城里人或許就愛這口野味!
她仿佛看到了黃澄澄的小米,雪白的面粉,甚至…一點點晶瑩的鹽粒!看到了安兒捧著熱騰騰的米粥時滿足的小臉!